墙，在人类社会中有着特殊寓意，诸如此类的事物大体上还包括门、窗、桥，等等。后面这几样在欧元纸币上都能看到，而总是被爱恨纠缠的墙，它基本上只有倒时被众人推的份儿了。

 

1963年6月25日，JFK在柏林墙下的演讲中说：自由有许多困难，民主亦非完美，然而我们从未建造一堵墙把我们的人民关在里面，不准他们离开我们。

 

虽然与柏林墙的功用很是不同，但大概出于对“墙”之恶名的敏感，北爱尔兰土地上建起的隔离墙被称为“Peace Line”。这说明，文过饰非实乃超越地域和种族的天赋人性。有一个笑话是这么说的：一个科学家声称自己发明了一个不会犯错误的机器人，有记者问他：这机器人真的绝不会出错么？科学家答道：不，它也会犯错误，但它会把责任推给其他机器人……

 

1969年the Trouble刚刚冒头的时候，为了降低两派冲突造成的人员和财产损失，英国政府在北爱几个城市两派聚居的社区间建起了隔离设施，其中大多数都在贝尔法斯特。起初，障碍物只不过是些铁丝网和瓦楞铁皮。当时指挥这项工程的英军指挥官Ian Freeland中将曾信誓旦旦地表示：“建立Peace Line是一个非常非常临时的举措，我们不会有类似柏林墙的那种东西。”但事与愿违，柏林墙在建起28年零3个月之后倒掉了，而原本计划最多使用半年的北爱Peace Line如今已安然度过了42岁生日。

 

1. 1970年6月，贝尔法斯特Crumlin路。Peace Line正在施工，当时的设施相当简陋（网上图片）

2. 1985年，贝尔法斯特联合派沿着Peace Line集体散步，抗议旨在达成双方妥协的“盎格鲁—爱尔兰协议”的签署（网上图片）

柏林墙长度超过165公里，万里长城全长将近9000公里，巴以隔离墙已经建成的部分长约700公里，为了有效地阻止一方进入另一方，这些墙必须呈现连绵不绝的状态。而北爱Peace Line则是一段一段零散建造的，因为除了过去找茬儿杀人砸场子以外，两边的人们根本没兴趣越界，还因为这是一道建在国家内部的墙，甭管建多长，想过去的人也能绕过去。所以，Peace Line的实际功能是保障墙两边社区居民的日常生活尽量不受威胁，毕竟每天都要提防对面小区住户往你家院里扔酒瓶子、砍砖头的日子是不好受的。当然，IRA和UVF没这么无聊，大多数时间里，他们往墙对面扔的都是和汽油弹，甚至火箭弹。

 

考虑到投掷物品的种类和属性，北爱Peace Line逐渐也有了成熟的建筑标准，通常下半截是水泥墙，往上是瓦楞铁板，最上面是金属网，整体高度超过7米。即便如此，仍然有个别大力士能把砖头扔过高墙毁掉人家后院的一场BBQ聚会。

 

1994年IRA和UVF宣布停火之后，北爱居民一度以为安稳日子真的到来了。事实证明，毫无节制的无端杀戮确实大大减少了，但人们心中的隔膜反而有增无减。据北爱社区关系委员会（The Community Relations Council，CRC）统计，1994年停火之前，北爱的和平墙共有29处，而2009年已增至88处。

 

3. 2006年6月，工人在重新修建位于山杀路和多秋路之间的一段和平墙，就在同一天，英国首相布莱尔和爱尔兰总理埃亨正开始新一轮有关北爱权力分享的会谈（网上图片）

4. 图中黑线表明，贝尔法斯特的和平墙是一段一段的，图中间偏左最长的那条黑线就是俺要去看的和平墙（网上图片）

5. 贝尔法斯特最长的和平墙鸟瞰图（网上图片）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看似不合理的局面，主要是因为the Trouble时期，IRA和UVF这类宗派武装承担起了各自社区的安全防卫任务，停火之后人们心里反而没底了，只能通过树起更多围墙获得心理上的安全感。而且，停火还导致北爱年轻人的自杀率陡然升高，主要原因在于停火导致这些武装组织成员矢志不移的奋斗目标突然丧失殆尽，这和《肖申克的救赎》中出狱后选择自我了断的老布差不多，所谓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是也。

 

但不管怎么说，停火本身绝对是件好事。最简单的一个例子是，在这些北爱的苏格兰人后裔中，新教教徒只支持格拉斯哥流浪者队，天主教徒只支持苏格兰凯尔特人队。在the Trouble时期，如果你穿着错误的球衣出现在错误的大街上，就不一定还能直立行走着回家了。停火之后，至少不会再出现这方面的问题，也是因此，和平墙才有可能成为俺这样的旅行者的到访目标。但仍有些北爱当地人比较敌视外来的观光者，尤其是那些把和平墙当成景点的旅游者。所以整个这个下午，特别是拍摄和平墙的时候，俺都忙碌并小心翼翼着。

 

◇ 您一看就不是那三枪打不透的。

 

◆ 对，我有一枪就死了……

 

亲不亲，宗派分。多年来，北爱的人们已经习惯了画地为牢的生活，大多数人没有、甚至没有想过与对方社区的生活产生交集。据调查，贝尔法斯特有2/3的社区是单一派别聚居社区，超过70%的人不会去对方派别地区的医院看病，80%的人不会去对方派别地区逛街购物。经过对4万人的调查，即便北爱和平协议签署已超过10年，但在联合派的地盘上工作的劳动者中只有5%是天主教徒，在民族派地区工作的劳动力中只有8%是新教教徒。

 

6. 关闭中的和平墙路口大门（网上图片）

贝尔法斯特人的后代也是彼此隔绝中长大的，只有5%的孩子在“中立”学校上学，18-25岁的贝尔法斯特青年中，有超过2/3的人从来没有与对方社区的人有过实质性接触。在那些心存无名恐惧和怨恨的年轻人中，有很多是1994年停火之后出生的。对于他们来说，这种恐惧和怨恨大概就像听说“咕咚来了”——只知道墙那边的人都是三个脑袋、八条腿的怪物，至于真相就没必要去较真了。这就是传说中用狼奶喂大的孩子。当然，这种人们常用的比喻其实是对狼的侮辱，因为地球上最不理性、对待同类最残酷的物种，非人莫属。

 

7. 2007年，一个小孩从和平墙联合派一侧向民族派这边张望（网上图片）

8. 生活在和平墙阴影之下的贝尔法斯特青年（网上图片）

9. 1988年，天主教社区的小孩在爬墙玩耍（网上图片）

除了彼此冷漠之外，人为的隔离还直接导致北爱经济发展的落后和失业率居高不下。城市被划分成几个互相隔绝的地区，导致人员流动和经济活动往来的停滞。这种长期隔离产生的惯性有时还会引发在外人看来相当愚昧可笑的事件。据美国《Smithsonian》杂志报道，2003年，英国著名的百货连锁店Dunnes Stores在贝尔法斯特Crumlin路上开了一家新店。招工时，资方特别注意保证了新教教徒和天主教徒职员数量的均等。但即便如此还是没落下好，因为商店进货区的大门面对着天主教社区而不是“中立区”，导致这家店被认为有天主教倾向，进而遭到新教消费者的抵制。2008年5月，这家百货店最终被迫关张了事。

 

由于安全形势不稳，当地人教育水平不高，外资也不愿进入北爱。在2008年6月贝尔法斯特的一场招商会上，纽约市长布隆伯格表示，只要Peace Line不拆除，美国商人就不会到北爱来投资。

 

2007年，北爱的新教政党民主统一党与天主教政党新芬党领袖达成协议，决定建立地方自治联合政府分享政权。多年来，北爱两派中的有识之士也一直致力于两派社区间的交流融合，但这种民间交流的收效并不明显。一位阿尔斯特大学的学者解释说，北爱社会的基本问题是“受害”，双方都觉得自己是受害者，他们都没有成熟到足以明白对方也是受害者，而敌人自然是很难被信任的。

 

2008年，拆除和平墙被提上北爱的议事日程，但紧邻和平墙的社区对此表示强烈反对。这当然不无道理，毕竟有些人可以轻松地坐在会议室里谈论拆墙问题，而有些人则要实实在在地在家里迎接对面飞过来的酒瓶子和砖头。

 

10. 2010年，贝尔法斯特东区Bryson街的和平墙（网上图片）

11. 2010年，一个新教家庭正经过贝尔法斯特西区Workman道的和平墙大门，这大门晚上要关闭上锁（网上图片）

2011年9月1日，贝尔法斯特市议会最终还是通过决议，决定制定一项拆除和平墙的战略规划。大家都明白，墙终究是要拆的，但更有必要去除的是人们心中的隔阂。原贝尔法斯特教区神父艾丹·特洛伊认为：要真正消弭仇恨至少还得几十年，而讽刺的是，和平能否实现，最终决定权属于那些习惯了使用暴力的人们。不管怎样，和平是一株脆弱的幼苗，只有双方共同呵护它才有可能长成参天大树。

 

12. 一位德国游客在贝尔法斯特和平墙上的留言（网上图片）

在外人看来，北爱这点儿事基本上是可气可悲又可笑，殊不知这是人类共同的命运，九十步笑百步是没有意义的，你看着北爱发笑，一定还有什么东西在更高的地方看着你笑而不语。帝哥大概一直在为毁掉了通天塔计划庆幸不已，他老人家的这一高明之举使得人类窝里斗的战场被局限在地球引力范围内，从而挽救了太阳系、挽救了银河系，挽救了所有河外星系，成为宇宙历史上一个生死攸关的转折点。

 

也不看看石油还能用多少年，还在疯狂发展军备；也不看看生态恶化到了什么地步，还在气候大会上争吵不休。不管怎样，人们无时无刻不认为只有自己才是受害者。或许人们都明白，这样下去必然将同归于尽，但既然不会有谁的下场会比自己好，也就无所谓得失了。地球是个大北爱，走自己的不归路，让外星人说去吧。

 

下面开始俺的图片旅程：

 

12. 从这里起步

13. 就是红点那里，经过Lanark Way转到Cupar Way上（Google地图）

14. 倒霉的Lanark Way位于山杀路与多秋路之间，无论哪边发起袭击，此地居民都难免不被殃及

15. 因此Lanark Way上的废墟特别多，很多人家都搬走了

16. 贝尔法斯特的Google卫星图精度非常高，非常便于观察Lanark Way上的废墟

17.

18. 这里期待重现生机的地方也特别多

19.

20. 这是Lanark Way与Cupar Way交口，前面就是和平墙，但俺决定再沿着Lanark Way走走

21. 再往前走就是Lanark Way上的安全门，晚上锁大门，加上Cupar Way的和平墙，山杀路和多秋路就分隔开了

22. 花里胡哨的安全门

23.

24. 过了安全门下一个路口是春田路（Springfield Road），从春田路可以走上多秋路，跨界搞恐怖袭击一般都要开车前往，所以设立安全门还是很有效的（Google卫星图）

25. 从安全门往回走

26. 拐上Cupar Way

27. 典型的三段式建筑结构

28.

29. 可能是一个工作通道

30. 和平墙前的新教社区

31.

32.

33. 和平墙也是一个大画册和留言簿

34.

35.

36. Black Taxi

37. 各国游客在此留言，注意看中间偏右的空心美术字，这显然是一位支持西班牙巴斯克分离主义运动的游客写的

38. 北爱和平墙也成为爱好和平和支持民族独立的各国游客抒发情绪的地方

39.

40.

41.

42. 独特的和平墙艺术（网上图片）

42b. Cupar Way路窄弯大车速又快，对行人来说有一定危险

43.

44.

45.

46. 联合派的旗帜高高飘扬

47.

48. 一只大瓢虫

49. 回望来路

50. 高墙那边是这样的，很多天主教居民的住宅与和平墙的距离很短，所以更容易隔墙遭到袭击（网上图片）

51. 新教社区至少还有Cupar Way作为缓冲，红点处就是多秋路了（Google卫星图）

52. 高墙的阴影（Google卫星图）

53. 废墟隔墙相望

—————————————————————————————————————————

 

54.今天是政治壁画开山鼻祖之一、墨西哥国宝级画家迭戈·里维拉（Diego Rivera）的诞辰纪念日，Google特意创作了doodle图加以纪念

55. “1107 冲突大街走两遍（2）——北爱一直都是问题”中引用的墨西哥城市中心国家宫（National Palace）里反映墨西哥历史的壁画便是里维拉所作（网上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