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一零三回 第二节：下贱之人

【原文】

　　且说贾雨村升了京兆府尹兼管税务，一日出都查勘开垦地亩，路过知机县，到了急流津．正要渡过彼岸，因待人夫，暂且停轿．只见村旁有一座小庙，墙壁坍颓，露出几株古松，倒也苍老．雨村下轿，闲步进庙，但见庙内神像金身脱落，殿宇歪斜，旁有断碣，字迹模糊，也看不明白．意欲行至后殿，只见一翠柏下荫着一间茅庐，庐中有一个道士合眼打坐．雨村走近看时，面貌甚熟，想着倒象在那里见来的，一时再想不出来．从人便欲吆喝．雨村止住，徐步向前叫一声：“老道。”那道士双眼微启，微微的笑道：“贵官何事？"雨村便道：“本府出都查勘事件，路过此地，见老道静修自得，想来道行深通，意欲冒昧请教。”那道人说：“来自有地，去自有方。”雨村知是有些来历的，便长揖请问：“老道从何处修来，在此结庐？此庙何名？庙中共有几人？或欲真修，岂无名山，或欲结缘，何不通衢？"那道人道：“葫芦尚可安身，何必名山结舍．庙名久隐，断碣犹存．形影相随，何须修募．岂似那`玉在匣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之辈耶！”

　　雨村原是个颖悟人，初听见"葫芦"两字，后闻"玉钗"一对，忽然想起甄士隐的事来．重复将那道士端详一回，见他容貌依然，便屏退从人，问道：“君家莫非甄老先生么？"那道人从容笑道：“什么真，什么假！要知道真即是假，假即是真。”雨村听说出贾字来，益发无疑，便从新施礼道：“学生自蒙慨赠到都，托庇获隽公车，受任贵乡，始知老先生超悟尘凡，飘举仙境．学生虽溯洄思切，自念风尘俗吏，未由再觐仙颜．今何幸于此处相遇，求老仙翁指示愚蒙．倘荷不弃，京寓甚近，学生当得供奉，得以朝夕聆教。”那道人也站起来回礼道：“我于蒲团之外，不知天地间尚有何物．适才尊官所言，贫道一概不解。”说毕，依旧坐下．雨村复又心疑：“想去若非士隐，何貌言相似若此？离别来十九载，面色如旧，必是修炼有成，未肯将前身说破．但我既遇恩公，又不可当面错过．看来不能以富贵动之，那妻女之私更不必说了。”想罢又道：“仙师既不肯说破前因，弟子于心何忍！"正要下礼，只见从人进来，禀说天色将晚，快请渡河．雨村正无主意，那道人道：“请尊官速登彼岸，见面有期，迟则风浪顿起．果蒙不弃，贫道他日尚在渡头候教。”说毕，仍合眼打坐．雨村无奈，只得辞了道人出庙．正要过渡，只见一人飞奔而来．未知何事，下回分解．

【端木持易见解】

红楼梦下卷作者，总起来说，就是“下贱”。

为什么呢？因为他总是劝人投降。譬如此节，他又开始借道士之口，劝贾雨村急流勇退。

为什么要“退”？其实是为皇权服务。自古以来，对做官的，其宣传的主体思想就是“三思”——思危思退思变。一句话，就是不要对抗。随时想着逃跑，想着开溜，想着即便退隐，皇帝说不定哪天还会用他。做奴才，做到这份上，你说不是“下贱”，又是什么呢？

难道就不能犯上？反上？换上？

哎幺幺，这话说出来，估计好多人就会瑟瑟发抖了。为啥呢？因为怕的要死。但实际上呢？不说真话，难道就改变什么了吗？历史上犯上作乱，弑君谋反，发动政变的实例，还少吗？可以说，史书比比皆是，而且全是。资治通鉴，甚至二十四史，全部都是这样的案例。

自古以来，为什么宫里的人怕山里的人？因为杀他全家的，基本上都是来自山里的人。所谓“草寇”、“山贼”、“绿林”是也。所以，宫里的人，喜欢拍山里人的马屁。特别是当他们老老实实做道士和尚以后，宫里的人那自然更是拍马屁了。宋太宗说陈抟老祖，“抱道山中，洗心物外，养太素浩然之气，应上界少微之星，节配巢由，道遵黄老。怀经纶之长策，不谒王侯；蕴将相之奇才，未朝天子。”你看，不就是拍马屁吗？

陈抟这样安心呆在山里，有杀人能力却不杀人的人，皇帝花点小钱赎买一下，对皇帝没坏处，反而有好处。所以周世宗的时候，就诏令该州长官逢年过节慰问陈抟。成州刺史朱宪向皇帝辞别赴任时，周世宗还命令他带五十匹帛、三十斤茶叶赐给陈抟。到了宋太宗的时候，下诏赐陈抟号希夷先生，并赐给一套紫衣，挽留他住在朝宫，命令官吏扩增修葺他所居住的云台观。

三皇五帝时期的巢父、许由，商朝时期的伯夷、叔齐，春秋战国时期的鬼谷子、商山四皓，南北朝时期的陶弘景、陶渊明等，都是这样的高人，可以随时杀出山，取而代之的人。可他们没有杀出来，所以皇帝就给他们美名财物。

有些原本待在山里的人，因为没收到皇帝送来的美名财物，于是就杀出来了，比如刘邦、张良、诸葛亮、朱元璋、李自成、努尔哈赤、红军等，这些都是从山里杀出来的。

所以人啊，你得有杀人的本领，这样不管你呆在哪里，都有你的饭吃。有人送吃的就权且呆在山里快活，没有吃的就随时下山来快活。是退亦快活，进亦快活。不像某些下贱的人，总是说什么“是进亦忧，退亦忧”。我说，他们这类人就是活该，为什么呢？因为他们下贱，自甘为奴嘛，他们不忧愁，还有谁忧愁呢？

红楼梦下卷作者，就属于这种“忧愁”之人，瞎替别人操心。人家贾雨村逍遥快活着呢，你让人家退什么？皇帝老儿要杀他？人家贾雨村就把皇帝老儿给杀了，自立为王，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