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八十八回 第七节：自己做鬼

【原文】

　　说着，只听见小丫头从后面喘吁吁的嚷着直跑到院子里来，外面平儿接着，还有几个丫头们，咕咕唧唧的说话．凤姐道：“你们说什么呢？"平儿道：“小丫头子有些胆怯，说鬼话。”凤姐叫那一个小丫头进来，问道：“什么鬼话？"那丫头道：“我才刚到后边去叫打杂儿的添煤，只听得三间空屋子里哗喇哗喇的响，我还道是猫儿耗子，又听得嗳的一声，象个人出气儿的似的．我害怕，就跑回来了。”凤姐骂道：“胡说！我这里断不兴说神说鬼，我从来不信这些个话．快滚出去罢。”那小丫头出去了．凤姐便叫彩明将一天零碎日用帐对过一遍，时已将近二更．大家又歇了一回，略说些闲话，遂叫各人安歇去罢．凤姐也睡下了．将近三更，凤姐似睡不睡，觉得身上寒毛一乍，自己惊醒了，越躺着越发起渗来，因叫平儿秋桐过来作伴．二人也不解何意．那秋桐本来不顺凤姐，后来贾琏因尤二姐之事不大爱惜他了，凤姐又笼络他，如今倒也安静，只是心里比平儿差多了，外面情儿．今见凤姐不受用，只得端上茶来．凤姐喝了一口，道：“难为你，睡去罢，只留平儿在这里就够了。”秋桐却要献勤儿，因说道：“奶奶睡不着，倒是我们两个轮流坐坐也使得．”凤姐一面说，一面睡着了．平儿秋桐看见凤姐已睡，只听得远远的鸡叫了，二人方都穿着衣服略躺了一躺，就天亮了，连忙起来伏侍凤姐梳洗．凤姐因夜中之事，心神恍惚不宁，只是一味要强，仍然扎挣起来．正坐着纳闷，忽听个小丫头子在院里问道：“平姑娘在屋里么？"平儿答应了一声，那小丫头掀起帘子进来，却是王夫人打发过来来找贾琏，说：“外头有人回要紧的官事．老爷才出了门，太太叫快请二爷过去呢。”凤姐听见唬了一跳．未知何事，下回分解.

【端木持易见解】

鲁迅说过，“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有了路。”这句话，对于“鬼”来说，也是如此。“世上本没有鬼，说鬼话做鬼事儿的人多了，也就有了鬼。”

水月庵里的鬼多，导致水月庵的师父遇到了鬼，无论真假，反正她被害的“满口吐白沫子”，“此时还不能吃东西”。可见，水月庵里面，说鬼话做鬼事儿的人，非常多。

如今荣国府里面，小丫头道也遇到了“鬼”，那鬼“嗳的一声，象个人出气儿的似的”。连平日里“从不信这个话”，“断不兴说神说鬼”的王熙凤，到了晚上，“似睡不睡，觉得身上寒毛一乍，自己惊醒了，越躺着越发起渗来，因叫平儿秋桐过来作伴”。有没有鬼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真怕了，本没有鬼，如今也有鬼了。

为什么小丫头会害怕、王熙凤也会害怕？而且，她还要喊来平儿和秋桐。搞得那二人“也不解何意”。我就问诸君，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我也不跟大家兜圈子，直接告诉诸位，因为这些人都参与了对尤二姐的“杀人案”。那三间空房子，大概率就是二姐的住处，所以一直空着。凤姐喊来平儿和秋桐，就是想让这些“战友”，一起继续对抗二姐这个鬼。只是，你凤姐杀了那么多人，又何止二姐这一个鬼来找你呢？这些人说了那么多鬼话，做了那么多鬼事儿，难怪荣国府里也开始闹鬼了。

当然，除了鬼令王熙凤害怕以外，还有一个事儿，对她打击非常大。那就是小红不经意间说起的“才刚二爷差人来，说是今晚城外有事，不能回来，先通知一声。”这说明什么呢？说明贾琏，已经不再回荣国府里居住了。在他心里，王熙凤早已经比“鬼”还可怕了。当他知道参与的人，还有秋桐以后，也“不大爱惜他了”。你们想啊，你们谁愿意和杀人都不眨眼的蛇蝎心肠的女人呆在一起呢？别说男人不愿意，连女人恐怕都会害怕的。

王夫人、贾母这些人还活着，贾琏还不敢拿凤姐怎么样，但将来这些人去世以后呢？即便是贾琏将来也不会拿王熙凤怎么样，但是他学起贾敬来，哪怕在外面道观里，就是不跟你一起，大家想一想，凤姐会沦为什么呢？她会和寡妇、尼姑、嫦娥没啥区别。空空的房子里，恐怕只有鬼和她在一起了。她能不害怕吗？

这个时候，凤姐是多么想抓住贾琏啊。我不知道她后悔没有，是不是后悔把事情做的那么绝。但是，那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个时候，她已经意识到，她可能真的将要彻底的失去贾琏了。她虽然不怕鬼，也不怕外人，可她怕活着的贾琏啊。她既害怕自己失去贾琏，又怕贾琏真的会抛弃她。

所以，当王夫人打发人来找贾琏，凤姐听到“找贾琏”，就马上感到特别害怕和难过，自己如今不也在“找贾琏”吗？可到那里找自己的贾琏呢？

又听到“外头有人回要紧的官事”，自己干的好多鬼事情，都是通过贾琏去办的，如今有“要紧的官事”，贾琏还会帮自己吗？即便是帮自己，可贾琏如果因为自己惹上官事儿，也像薛蟠一样被抓去，自己又将怎么办呢？所以，不由得“唬了一跳”，真的慌了神，怕起鬼了。

我们常说，举头三尺有神明，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如果一个人说的鬼话多，做的鬼事儿多，自己也就成了鬼。那还有谁会愿意和他呆在一起呢？人如此，家如此，企业如此，国家也如此。

自己做鬼，天地不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