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八十六回 第一节：蹉跎与超脱

【原文】

话说薛姨妈听了薛蝌的来书，因叫进小厮问道：“你听见你大爷说，到底是怎么就把人打死了呢？"小厮道：“小的也没听真切．那一日大爷告诉二爷说。”说着回头看了一看，见无人，才说道：“大爷说自从家里闹的特利害，大爷也没心肠了，所以要到南边置货去．这日想着约一个人同行，这人在咱们这城南二百多地住．大爷找他去了，遇见在先和大爷好的那个蒋玉菡带着些小戏子进城．大爷同他在个铺子里吃饭喝酒，因为这当槽儿的尽着拿眼瞟蒋玉菡，大爷就有了气了．后来蒋玉菡走了．第二天，大爷就请找的那个人喝酒，酒后想起头一天的事来，叫那当槽儿的换酒，那当槽儿的来迟了，大爷就骂起来了．那个人不依，大爷就拿起酒碗照他打去．谁知那个人也是个泼皮，便把头伸过来叫大爷打．大爷拿碗就砸他的脑袋一下，他就冒了血了，躺在地下，头里还骂，后头就不言语了。”薛姨妈道：“怎么也没人劝劝吗？"那小厮道：“这个没听见大爷说，小的不敢妄言．"薛姨妈道：“你先去歇歇罢。”小厮答应出来．这里薛姨妈自来见王夫人，托王夫人转求贾政．贾政问了前后，也只好含糊应了，只说等薛蝌递了呈子，看他本县怎么批了再作道理．

【端木持易见解】

五一回了一趟老家。算起来，我已经五年没有回去了。这次交着堂妹嫁人，总算是多了一个理由，所以趁着这事儿，丢了脸皮不顾，浑浑噩噩的就回去了。

为什么五年未曾回去？总的来说，就是“家里闹的特厉害，大爷也没心肠了”。所以，对于“家里闹“这种事情，我是深有体会的。

薛蟠被谁闹呢？被夏金桂闹的。为什么闹呢？总是人心不满罢了。

为什么不满呢？总是觉得薛蟠是个无能的大傻子罢了。可她能闹出个什么结果呢？实际上闹不出结果。因为薛蟠根本无力改变任何局面。他家是商户出生，读书科考的资格都没有。又加上背着人命案子，苟且在亲戚家，哪里还有进步的可能？可是夏金桂偏偏要闹，以此发泄她的不满和愤懑。

她不闹行不行呢？实际上，极少有人能做到。为什么家家都是“是非“？为什么”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其实道理就是没有一个家庭没有矛盾，没有一个家庭没有是是非非，恩恩怨怨。只要矛盾是非没有解决，就非闹不可。不说我家如此，天下所有的家庭，莫不如此。

我的办法就是薛蟠这样的，跑出去，躲一躲。美其名曰“不处是非之地“。实际上，这个办法，是没办法的办法。

薛蟠家里受了气，但无处发泄，于是到了外面，他见到令自己恶心的弱小者，他就要逞能发泄，毫无顾忌。一个酒店下人，看了他的朋友蒋玉菡，他就觉得受了侮辱。在家受了夏金桂侮辱，他忍了。现在在外面，他就不忍了。所以，他把所有气都撒了出来。于是就打死了当槽的。

当槽的，旧称酒店、饭馆中的伙计。可如果此人是“当朝的官吏”呢？他岂不是必死无疑？不管被打死的人是不是当朝权势，谁也不想总是替他擦屁股。哪怕是他姨夫贾政，也是无奈，“含糊应了”。亲戚里，最怕的就是没事儿找事儿，没有好事儿，尽是给亲戚添堵的事儿。你想，谁想一天到晚给你擦屁股呢？

你看，我光写文章，都懒得写这些烦心事儿，更何况实际生活中，总是和这些乱七八糟的糟心事儿瓜葛不断呢？

这几天我染了新冠病毒，躺在床上，脑海里翻来覆去，想着人该怎么活着？

把红楼梦前后比较着来看，就有两条不同的路，前一条路是为了气节，为了尊严、自由、平等而奋斗。后一条路呢？生活的琐碎，私利的计较，亲情的牵绊，不讲道德，不论是非，亲戚的事情，无论大小，总是要帮一帮，就像贾政，他不得不听王夫人讲薛蟠的事情，把前前后后，了解一番，少不得托人，一一计较，又不能太张扬，也只能“等薛蝌递了呈子，看他本县怎么批了再作道理”。

大家说，什么是现实？

要是只在大观园里生活，或者只是同龄人在象牙塔里呆着，根本不搭理外面那些低俗的人，乱七八糟的利益是非，“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就免了很多烦心事儿。但生活却往往没办法如此，利益牵扯，亲戚请托，朋友帮忙，根本清净不了。于是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情交错，恩怨互杂。六根不净，烧心的很。

李叔同最后一狠心，出家了。从此再也不为家庭、家族的私利所牵绊了。然而他走出家庭家族，佛道的私利，又随之而来，又该怎么超脱呢？就像现在很多人，走出家庭家族，搞企业，也算是一个小超脱。但总还是停留在企业私利里面，没法大超脱。我看，也是狭隘的很。大超脱是一切缴获都归公，全身心的过一种公共的生活。只是，这个超脱，现在是不是合时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