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八十回 第九节：血分论治

【原文】

本来怯弱，虽在薛蟠房中几年，皆由血分中有病，是以并无胎孕．今复加以气怒伤感，内外折挫不堪，竟酿成干血之症，日渐羸瘦作烧，饮食懒进，请医诊视服药亦不效验．

【端木持易见解】

香菱跟了薛蟠好几年，没有怀上孩子。作者介绍说，是因为“血分中有病”，大抵是“干血之症”。

什么叫血分？这是医学术语。中医一般把血和气联系起来，说“气为血之帅，血为气之母”。气主要是能量，血主要是物质。有能量血才能够流动，血流动才能提供能量。二者分工合作，相互促进，缺一不可。就像人类有分工，就会有名分；有实际的地位，就叫实权。名分和地位是相互匹配的。作者谈血分的道理，就是谈地位的问题。

我先说血分的问题。

一个人血分中有什么病？怎么就干了呢？

《金匮要略》介绍说，血干之症，主要是因为“五劳所致”。五劳，不管是视、卧、坐、立、行，或心、志、思、忧、疲，或肝、心、脾、肺、肾各样过劳，都称为“五劳”，这是狭义的五劳。广义的“五劳”不只是说狭义的五种劳累，而实际上就是指一个人“过度疲劳”。

过度疲劳，耗干了人血，这是必然的。就跟我们感染病毒以后觉得嗓子痛、口干，其实都是大量消耗人血和体液（简称血液）一个道理。

香菱在薛家，名分上是妾，实际上是丫头。连一向讨厌她的薛姨妈，都忍不住说“这丫头伏侍了你这几年，那一点不周到，不尽心？”可见她的勤劳是有目共睹的。早前作者交代，她十分盼望夏金桂嫁过来，原因是：“薛蟠娶过亲，自为得了护身符，自己身上分去责任，到底比这样安宁些，二则又闻得是个有才有貌的佳人，自然是典雅和平的：因此他心中盼过门的日子比薛蟠还急十倍”。诸位细看，香菱是想着一方面夏金桂来了，自己可以轻松点，安定点；可见她平常日子里是一点不轻松、一点不安定的；另一方面想着夏金桂来了，可以和平一点，可见她平日里的生活是一点也不和平，而是动乱不堪的。如此劳累、操心、奔命，白天累死累活，晚上还要受薛蟠蹂躏，岂能不血干？照我看，肉都得耗干，骨头都得耗干了。就像现代的妇女男人，天天打工拼命，也是耗干耗尽精血，怎么能够顺利受孕？怎么能够安心繁衍？

现在的香菱又遭受夏金桂日夜故意折磨，薛蟠劈头劈脸的门栓伺候，“复加以气怒伤感，内外折挫不堪”“日渐羸瘦作烧，饮食懒进”，再加上绝望透顶，故请医诊视服药，又有何用？只能是“亦不效验”了。

人的名分和地位之间，关系亦如气血。给你保留了名分，但地位日日损耗，最终名存实亡，没有意义了。就像人民，日日损耗，最后实际上只在人民币上面略略有点名分，仅此而已罢了。血分实际上早就耗干了。当家作主的地位，早就被抽干了。

香菱的血分病，还有一层意思，那就是她的血统低，导致被看不起，所以薛姨妈和薛家的其他人联合起来，不让她怀孕。过去很多地位低的妾，都没有怀孕的资格，一般充当着性工具罢了。绝大多数为了保住妻子的孩子的嫡长子地位，就剥夺了妾的怀孕资格。最起码也要等到妻子生完儿子以后，才可能放开妾的怀孕资格。这就是血分带来的另一个悲剧。不仅是香菱的悲剧，其他的所有妾，都是如此的命运。这是血分病的另一层含义。

我们现在很多地方讲学历、讲血统、讲名校、讲种族等等，还有非常多的血分论存在。人类的血分病，我看啊，要彻底治好，还有一段长路要走呢。但前途总归是光明的，因为血已经是可以换的、可以补的、可以清洗的、可以人造的。总之，血再也不是什么固定不变的神圣而又迷信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