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七十五回 第十四节：二难新论

【原文】

不料这次花却在贾环手里．贾环近日读书稍进，其脾味中不好务正也与宝玉一样，故每常也好看些诗词，专好奇诡仙鬼一格．今见宝玉作诗受奖，他便技痒，只当着贾政不敢造次．如今可巧花在手中，便也索纸笔来立挥一绝与贾政．贾政看了，亦觉罕异，只是词句终带着不乐读书之意，遂不悦道：“可见是弟兄了．发言吐气总属邪派，将来都是不由规矩准绳，一起下流货．妙在古人中有`二难'，你两个也可以称`二难'了．只是你两个的`难'字，却是作难以教训之`难'字讲才好．哥哥是公然以温飞卿自居，如今兄弟又自为曹唐再世了。”说的贾赦等都笑了．贾赦乃要诗瞧了一遍，连声赞好，道：“这诗据我看甚是有骨气．想来咱们这样人家，原不比那起寒酸，定要`雪窗荧火'，一日蟾宫折桂，方得扬眉吐气．咱们的子弟都原该读些书，不过比别人略明白些，可以做得官时就跑不了一个官的．何必多费了工夫，反弄出书呆子来．所以我爱他这诗，竟不失咱们侯门的气概。”因回头吩咐人去取了自己的许多玩物来赏赐与他．因又拍着贾环的头，笑道：“以后就这么做去，方是咱们的口气，将来这世袭的前程定跑不了你袭呢。”贾政听说，忙劝说：“不过他胡诌如此，那里就论到后事了。”

【端木持易见解】

什么叫发展？发展就是不断的扬弃。而要扬弃，就不能老是重复前人的老路。可惜，当社会被专制统一，被老人霸着道路，指定道理，规定道路的时候，你就很难开辟新路，很难自己决定自己的道路，很难去扬弃、发展、前进了。

东汉陈寔（shí）有两个儿子叫陈元方和陈季方，三个人都被标榜为道德圣人。据说，某一天，元方的儿子陈长文和季方的儿子陈孝先争吵，各自夸耀自己的父亲的功业德品高，吵了好久争不出胜负，这两个娃娃跑到爷爷陈寔那里，要老爷子下结论。没想到老爷子不紧不慢地说：“论学识品行，元方和季方各有所长，互为兄长，难以分出高下优劣啊！”后世用“二难”来称赞兄弟圣贤的典故。这个故事流传很广泛，并产生了一个成语叫“难（nán）兄难弟”。陈季方去世很早，陈元方后来遭党锢（禁止某一派别的人担任官职并限制其活动）后，发愤著书，号曰《陈子》，凡数万言。二人真成了大家所言的“难（nàn）兄难弟”。为什么这么好的兄弟，得不到发展呢？就是因为被剥夺限制了发展道路。个人发展如此，国家的发展也如此。后发国家，被发达国家限制，道理是一样的，这叫“国锢”。

二难的解释 ，也有另外一种解读，即形容两件难事。这里也是有典故的。《左传·襄公十年》记载：“ 子产曰：‘众怒难犯，专欲难成，合二难以安国，危之道也。’”我们过去的封建社会，一心要搞专制，无视群众愤怒情绪，你们说，还想安国，能行不？实际上是不行的。

霸道、专制、党锢、国锢，你们看看，说到底，是想靠难为别人，舒服自己。结果往往怎么样呢？最终必然也会难为自己。这是我的新“二难新论”。即“难为别人，难为自己”。这就像欺负别人，欺负自己，我们叫自欺欺人一样，很不可取。

贾母为难贾政讲笑话；贾政又为难宝玉和贾环讲笑话；朝廷为难贾政读书，贾政为难宝玉和贾环读书，也是二难。读书已经是一难，结果呢？还只能读八股，假大空的道德文章，这就是二难了。二难加身，逼得兄弟二人，都讨厌读书起来。都只喜欢花间温飞卿（温庭筠，字飞卿），游仙曹尧宾（曹唐，字尧宾）。飞卿、尧宾二人，当年也是被重重困难阻挠，一难二难三四难，难难相关到天边，不得已而写写花间词，游仙诗。看似不是正路，实际上，恰恰相反，正是这些花间游仙，开辟着新的发展道路，壮丽着苦闷的人生和世界！

正如贾赦所言，这才是真正王者风范，侯门气魄，将相口气，这才是有骨气的样子呢。

我们一般家庭，寒酸个人，不是王侯将相，怎么办？难道就不能有点骨气？不能有点王者气？

有人说，我们的现实就是“定要`雪窗荧火'，一日蟾宫折桂，方得扬眉吐气”。这是现实，但也是可耻的现实，不是吗？寒酸的人们，以为“先受了雪窗萤火二十年”，就可以“投至得云路鹏程九万里”，果真可以如愿以偿吗？我看啊，只能是萤火般的幻想罢了。这条路，只能是极少数人的独木桥，而绝不是大多数人能够走得通的路。大家要有这个觉悟。

为何不努力建设一条光明大道，通向自主可控的远大前程呢？就像贾赦说的那样，“可以做得官时就跑不了一个官的”，我们也能够“可以做得主时就跑不了一个主的”。这才是正道、大道、长远之道，对不对？

后事，就应该朝这个方向努力，切不可只当做“胡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