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七十回 第五节：掐住对方脖子你才有一个老实的倾听者

【原文】

已至稻香村中，将诗与李纨看了，自不必说称赏不已．说起诗社，大家议定：明日乃三月初二日，就起社，便改"海棠社"为"桃花社"，林黛玉就为社主．明日饭后，齐集潇湘馆．因又大家拟题．黛玉便说：“大家就要桃花诗一百韵。”宝钗道：“使不得．从来桃花诗最多，纵作了必落套，比不得你这一首古风．须得再拟。”正说着，人回：“舅太太来了．姑娘出去请安。”因此大家都往前头来见王子腾的夫人，陪着说话．吃饭毕，又陪入园中来，各处游顽一遍．至晚饭后掌灯方去．

【端木持易见解】

历史上，汉朝有王莽之乱；唐朝有安史之乱，宋朝有靖康之乱，明朝有土木堡之乱，清朝有太平天国之乱，各个王朝，都有中乱中兴之说。实际上，每一个王朝，从其建立，然后就开始其一乱一兴的进程，大多不只是一次，而是多次并且越来越乱，虽有扭转的所谓“中兴”，但整体上是螺旋下行的，直至彻底更替为止。这条规律，是今天讲的第一条历史规律。明白这条规律，大家比照历史，知兴替，识荣衰，是非常有帮助的。

唐朝安史之乱在公元763年2月17日结束了。“文起八代之衰，道济天下之溺”的韩愈，于其后五年，即768年诞生了。

中唐时期虽经安史之乱，国力衰弱，但贞元以后，社会暂时安定，经济有所发展，出现了“中兴”的希望。然而，藩镇割据，朝官弄权，社会僵化，贫富悬殊，不但没有扭转，反而日趋加深，以佛教盛行为典型表现的“躺平”时代特征，在那个时候，就已经非常突出了。社会上层在文学上的表现就是，文过饰非，天天高歌，搞形式主义，六朝以来的骈文：“排偶、辞藻、音律、典故的文体”比较盛行，“忘于教化之道，以妖艳为胜”，全是空话套话。社会整体上越来越失真了，越来越无法表达真相了。

于是有一定进步意义的中小地主阶级的代表，也开始代表中下层人民，发出了不同的声音。韩语、柳宗元等人作为代表，就首先从文风方面，发起了一场古文运动。反对骈文，主张复古，恢复先秦和汉朝的散文。他们提出“载道”、“明道”的口号，目的在于恢复古代的儒学道统，将改革文风与复兴儒学变为相辅相成的运动，争夺意识形态的阵地。从而为中小地主阶级争取自身的利益做舆论的准备，在那个时代，是具有进步意义的。

实际上，到了宋朝的时候，也有同样的历史事件发生，那就是以“欧阳修、王安石、曾巩、苏洵、苏轼、苏辙等人为代表”发起的古文运动。他们同样试图发起社会改革，而在意识形态上，首先做出挑战。

与韩愈同一时期，同样要求变革的还有白居易，他们在文坛之外的诗坛搞起了“新乐府运动”。白居易、元稹等诗人主张恢复古代的采诗制度，发扬《诗经》和汉魏乐府讽喻时事的传统，使诗歌起到“补察时政”，“泄导人情”的作用。白居易在《与元九书》中提出：“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 宣称要为民、为物、为事而作，不为文而作。也就是不能为了唱赞歌“纹饰天下”而作。

无论古文运动或是新乐府运动，大家会发现，这一时段，“求真务实”精神，再次被提上了历史议程。这就是时代的进步。

可惜的是，他们的运动，只是代表了在大地主大资本兼并重组过程中丧权失地的中小地主和资本家的利益，所以，斗争也仅仅局限在统治阶级内部。这些中小地主和资本家，在大土豪大权贵面前，是软弱无能的。韩语柳宗元，或者白居易元稹等人，既然针砭现实、指斥时弊，自然就不能不触犯许多大权势者，这些“权豪贵近者相目而变色”，“执政柄者扼腕”，“握军要者切齿”，很快就把他们赶出了权力中枢。宋朝王安石、欧阳修等人的命运，亦复如此。中国历史上，从来就没有改良真正的成功过。这是第二条非常重要的历史规律。

毕竟改变社会的核心力量，不是诗词。正所谓“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教员说，单纯的秀才造反，恐怕三千年也是不成的。

他们的文运和诗运的意义，有没有呢？我认为也是有的。那就是让我们能够看到，历史一旦到了这个阶段，即不得不改良的阶段，开始写“一百韵”的阶段，王朝也就到了中期了，很多中小地主和资产家，也就越来越开始加速破产了。林黛玉的家族相比于宁荣二府，就是中小地主家庭，她家就率先破产了。等到宁荣二府也开始破产了，那皇宫的破产也就更近了。破产的人就要高呼“自由”，要“一百韵”，而不是局限于一个韵。谁痛谁知道，就这个道理。社会意识形态反映的就是社会存在。社会存在必然要在社会意识形态上有所反应。大家要明白这一点儿。林黛玉家破产了，这是社会存在，她要求自由，反映在“桃花行”这样的乐府诗体上，就是意识形态的表现。我们看到林黛玉写桃花行，就立马可以知道社会破败之深了。

唐朝元稹，他被贬（破产）到江陵，以《梦游春》诗七十韵寄给白居易；白居易以《和梦游春诗一百韵》还报；元稹又搞了一个《酬乐天东南行诗一百韵》回报。二人真是惺惺相惜啊！也只有他们彼此相互安慰了。世间最痛苦的事情，就是，你有再严重的破产，再多的悲伤，再多的诗“韵”，上层人，鬼都不听你的。你要说话，但是人回：“舅太太来了．姑娘出去请安。”“因此大家都往前头来见王子腾的夫人，陪着说话．吃饭毕，又陪入园中来，各处游顽一遍．至晚饭后掌灯方去．”在权势面前，根本就不给你吟诗作赋的机会，不给你诉苦的机会，不给你说话的机会。

你绝望吗？绝望的话，请记住血泪凝聚的第三条历史规律：“真理只在大炮的射程之内，掐住对方脖子你才会有一个老实的倾听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