屙出个“氨来
(2022-04-29 09:2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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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第七十回 第四节:屙出个“啊”来
【原文】
宝玉一壁走,一壁看那纸上写着《桃花行》一篇,曰:
桃花帘外东风软,桃花帘内晨妆懒.
帘外桃花帘内人,人与桃花隔不远.
东风有意揭帘栊,花欲窥人帘不卷.
桃花帘外开仍旧,帘中人比桃花瘦.
花解怜人花也愁,隔帘消息风吹透.
风透湘帘花满庭,庭前春色倍伤情.
闲苔院落门空掩,斜日栏杆人自凭.
凭栏人向东风泣,茜裙偷傍桃花立.
桃花桃叶乱纷纷,花绽新红叶凝碧.
雾裹烟封一万株,烘楼照壁红模糊.
天机烧破鸳鸯锦,春酣欲醒移珊枕.
侍女金盆进水来,香泉影蘸胭脂冷.
胭脂鲜艳何相类,花之颜色人之泪,
若将人泪比桃花,泪自长流花自媚.
泪眼观花泪易干,泪干春尽花憔悴.
憔悴花遮憔悴人,花飞人倦易黄昏.
一声杜宇春归尽,寂寞帘栊空月痕!
宝玉看了并不称赞,却滚下泪来.便知出自黛玉,因此落下泪来,又怕众人看见,又忙自己擦了.因问:“你们怎么得来?"宝琴笑道:“你猜是谁做的?"宝玉笑道:“自然是潇湘子稿。”宝琴笑道:“现是我作的呢。”宝玉笑道:“我不信.这声调口气,迥乎不像蘅芜之体,所以不信。”宝钗笑道:“所以你不通.难道杜工部首首只作`丛菊两开他日泪'之句不成!一般的也有`红绽雨肥梅'`水荇牵风翠带长'之媚语。”宝玉笑道:“固然如此说.但我知道姐姐断不许妹妹有此伤悼语句,妹妹虽有此才,是断不肯作的.比不得林妹妹曾经离丧,作此哀音。”众人听说,都笑了.
【端木持易见解】
大历元年(766年),杜甫56岁,为逃避战乱而寄居在夔州(重庆市奉节县),这个时候,唐朝的安史之乱(755年12月16日至763年2月17日)已经结束,是年秋天,杜甫因秋而起兴(动心),做《秋兴八首》,作者用八首诗为一组,主体围绕着“遥望长安思故国”。全诗感物伤怀,借深秋衰惨冷寂之景抒写人之暮年知交零落、漂泊无依、空怀抱负的悲凉心境,表达了深切的身世之悲、离乱之苦和故园之思,悲壮苍凉,意境深闳。“丛菊两开他日泪”,就表达了杜甫眼看“花开花落已两载,想到两年未曾回家,伤心落泪”的伤感。
往上回溯,唐天宝十二年(753年),杜甫41岁,初夏,当时杜甫与广文馆博士郑虔同游何将军山林,这个地方在哪里呢?名将何昌期在上塔坡建别墅,名“何将军山林”,为长安城南名胜。这个时候,杜甫还没有做官,所以,游玩为主,作诗也是随手搞来,《陪郑广文游何将军山林》,就是十首的组诗。“红绽雨肥梅”,就出自其中的第五首。梅花盛开,细雨润梅,天下承平,岂不正是“红肥”之日?
乾元元年(758年)的春天,这一年,杜甫因为去替宰相房琯求情,被唐肃宗怒斥,一度被下了大狱。放出来之后,就不再重用他了。为此,杜甫感到非常委屈。想当时,安史之乱初起,他撇下妻儿,千里迢迢地投奔皇帝。中途还被叛军捉住,蹲了几个月的大牢。好不容易到了皇帝的身边,结果却当了一个左拾遗。而职责就是向皇帝“进谏”,没想到干好本职的工作,还会获罪!于是,杜甫就写下了好几首以曲江开头的诗歌,抒怀心中的郁结。有《曲江对酒》、《曲江对雨》、《曲江二首》等。《曲江对酒》表达了抱负难展,理想落空;《曲江对雨》,主要是表达对唐玄宗的怀念;《曲江二首》表达了“事物有自身的盛衰之理,无力改变的话,就应该及时行乐,何必让虚浮的荣誉束缚自身”的豁达。
“水荇牵风翠带长”出自《曲江对雨》,和“红绽雨肥梅”,都是表达了作者对唐玄宗时期的美好回忆和向往。
杜甫41岁和46岁的春天用“媚”来思念唐玄宗,56岁的秋天用“泪”来哭诉对长安的思念,其实思想上是一致的,那就是表达了对当下的不满。人就是这样,不满则怒,不平则鸣,直接哭泣或者间接回忆,盖皆如此。
明白了以上道理,大家就能明白,黛玉为什么要做《桃花行》了吧?
歌行体一般比较长,为什么呢?因为它太难过,需要表达的情感和事情,太多,所以要“放情长言”。
歌行体一般比较自由,为什么呢?因为它以表达情感为核心,声律、韵脚如果比较严格的话,影响表达。所以,它平仄不拘,可以换韵。
总之就是,它要自由宣泄,它要一泻千里,它要喷薄而出。黛玉为什么选择“行”作为表达形式呢?就是因为这个理由。
人有气就要表达,表达就一定要充分,写格律诗可以,搞歌行体也可以,格律诗比较短,但多写几首,也能表达充分。杜甫搞《秋兴》八首,《陪郑广文游何将军山林》十首,《曲江》若干首,这都是数量上的。而761年,杜甫闷的不行,就直接用了《茅屋为秋风所破歌》,751年,气的不行,写《兵车行》。这就是直接搞歌行体,直接充分的表达了。一般而言,格律诗属于规规矩矩表达,一般比较隐晦;歌行体就是自由表达,一般比较直接。各位将来写诗,可以自行选择表达方式。
实际上,即便不用格律诗、歌行诗,都无所谓,发抖音、写公号、搞微博或者博客、知识星球等等,都可以啊。重要的是表达,不在于形式。别像猪一样,把一切都闷在心里,连个“啊”,都不敢屙出来!
最后,我还要提一句,看《桃花行》,诸位就不能不联想到《桃花扇》,那可是中国的伏尔泰,是中国的《战争与和平》啊!《桃花扇》第一次写出了个人意志的局限性和历史的必然性。历史的尘埃落到每个人的头上,都是一座大山。在个人与历史的对抗中,个人的力量永远也无法最终战胜历史,也永远无法超越自己所处的时代,所以,当一个时代即将终结的时候,不能迎接新时代的个人的毁灭就是必然的。林黛玉的泪干和憔悴,就是这个原因。
然而,生命并不是历史,也不是逻辑。
孔尚任为什么写桃花扇?他是听了族兄孔方训说:“那些魏阉余党,国难当头,不思报国尽忠,只知争权夺利,强娶美妾。南明不亡,其可得乎?”才从此下了决心,用十年时间来写成这部传奇。孔尚任寄希望于提高人们的报国尽忠的觉悟,以此来促进历史的发展。实际上,他是犯了唯心主义的错误。历史的唯物性和必然性,恰恰并不在于“报国尽忠”的觉悟,而在于每个人都从自身的现实利益出发,在追寻自身利益的偶然运动中,形成了历史的唯物性和必然性。无产阶级也是每个无产者从自身利益出发,逐步形成阶级共同利益的觉悟,从自在走向自觉,最终才形成阶级的整体力量。即阶级的必然性力量,正来自于每个无产者追求自身利益的偶然性运动之中。
肯定历史的必然性,但也要认识到这个必然性来源。肯定历史的必然性,但绝不能否定每个个体生命追求自由和理想的现实价值和意义。
个人的痛苦,就带来个人的运动;群体的痛苦,就带来群体的运动;谁能解救绝大多数人的痛苦?无产阶级。谁能解救整个人类?马克思说,仍然是无产阶级。而我要说,无产阶级解放自身以后,它的任务也就完成了。解放全人类,靠的是全人类。毕竟,谁痛谁知道,谁痛谁解救。一句话,我们每个人,都要从自身的利益出发,而不是岳飞背上的口号。
林黛玉不会学习薛宝钗,更不会像宝琴那样受宝钗束缚,她绝不会听什么康乾盛世的口号,绝不会首先考虑宁荣二府的虚荣,她从自己的体会出发,她痛,她就要歌行(个性),这是最起码的权力,最起码的自由,最起码的人的本能啊。一个人,如果连痛都不能正常表达,她还配做人吗?她连动物都不如啦,搞其他什么又能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