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赚了他的钱.又作贱他”,“不能照看,反倒折挫”,骂的谁?
(2021-09-10 12:3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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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第五十八回 第七节:
【原文】
宝玉听了,心下纳闷,只得踱到潇湘馆,瞧黛玉益发瘦的可怜,问起来,比往日已算大愈了.黛玉见他也比先大瘦了,想起往日之事,不免流下泪来,些微谈了谈,便催宝玉去歇息调养.宝玉只得回来.因记挂着要问芳官那原委,偏有湘云香菱来了,正和袭人芳官说笑,不好叫他,恐人又盘诘,只得耐着.
一时芳官又跟了他干娘去洗头.他干娘偏又先叫了他亲女儿洗过了后,才叫芳官洗.芳官见了这般,便说他偏心,"把你女儿剩水给我洗.我一个月的月钱都是你拿着,沾我的光不算,反倒给我剩东剩西的。”他干娘羞愧变成恼,便骂他:“不识抬举的东西!怪不得人人说戏子没一个好缠的.凭你甚么好人,入了这一行,都弄坏了.这一点子屄(b)崽子,也挑幺挑六,咸嘴淡舌,咬群的骡子似的!"娘儿两个吵起来.袭人忙打发人去说:“少乱嚷,瞅着老太太不在家,一个个连句安静话也不说。”晴雯因说:“都是芳官不省事,不知狂的什么也不是,会两出戏,倒象杀了贼王,擒了反叛来的。”袭人道:“一个巴掌拍不响,老的也太不公些,小的也太可恶些。”宝玉道:“怨不得芳官.自古说:`物不平则鸣'.他少亲失眷的,在这里没人照看,赚了他的钱.又作贱他,如何怪得。”因又向袭人道:“他一月多少钱?以后不如你收了过来照管他,岂不省事?"袭人道:“我要照看他那里不照看了,又要他那几个钱才照看他?没的讨人骂去了。”说着,便起身至那屋里取了一瓶花露油并些鸡卵,香皂,头绳之类,叫一个婆子来送给芳官去,叫他另要水自洗,不要吵闹了.他干娘益发羞愧,便说芳官"没良心,花掰我克扣你的钱。”便向他身上拍了几把,芳官便哭起来.宝玉便走出,袭人忙劝:“作什么?我去说他。”晴雯忙先过来,指他干娘说道:“你老人家太不省事.你不给他洗头的东西,我们饶给他东西,你不自臊,还有脸打他.他要还在学里学艺,你也敢打他不成!"那婆子便说:“一日叫娘,终身是母.他排场我,我就打得!"袭人唤麝月道:“我不会和人拌嘴,晴雯性太急,你快过去震吓他两句."麝月听了,忙过来说道:“你且别嚷.我且问你,别说我们这一处,你看满园子里,谁在主子屋里教导过女儿的?便是你的亲女儿,既分了房,有了主子,自有主子打得骂得,再者大些的姑娘姐姐们打得骂得,谁许老子娘又半中间管闲事了?都这样管,又要叫他们跟着我们学什么?越老越没了规矩!你见前儿坠儿的娘来吵,你也来跟他学?你们放心,因连日这个病那个病,老太太又不得闲心,所以我没回.等两日消闲了,咱们痛回一回,大家把威风煞一煞儿才好.宝玉才好了些,连我们不敢大声说话,你反打的人狼号鬼叫的.上头能出了几日门,你们就无法无天的,眼睛里没了我们,再两天你们就该打我们了.他不要你这干娘,怕粪草埋了他不成?"宝玉恨的用拄杖敲着门槛子说道:“这些老婆子都是些铁心石头肠子,也是件大奇的事.不能照看,反倒折挫,天长地久,如何是好!"晴雯道:“什么`如何是好',都撵了出去,不要这些中看不中吃的!"那婆子羞愧难当,一言不发.那芳官只穿着海棠红的小棉袄,底下丝绸撒花袷裤,敞着裤脚,一头乌油似的头发披在脑后,哭的泪人一般.麝月笑道:“把一个莺莺小姐,反弄成拷打红娘了!这会子又不妆扮了,还是这么松怠怠的。”宝玉道:“他这本来面目极好,倒别弄紧衬了。”晴雯过去拉了他,替他洗净了发,用手巾拧干,松松的挽了一个慵妆髻,命他穿了衣服过这边来了.
【端木持易见解】
(1)
明代的时候,选进士入翰林院学习,称“庶吉士”,命学士一人(后改为礼、吏两部侍郎二人)任教,称为“教习”。 清代沿用此制,翰林院设庶常馆,由满汉大臣各一人任“教习”。在此学习的自然都是进士,将来进步非常快,为什么呢?
“翰林院始设于唐朝,唐朝前期,皇帝安排一些文学才俊在宫城北门口候命,随时出谋划策、草拟诏书,称为北门学士、翰林待诏、翰林供奉等,后来专门成立了翰林院安置这些文学才俊。这个机构从成立伊始,就不承担具体的行政管理工作,是务虚的,后代加以继承。
清朝的皇帝对翰林院是有很清楚的认识的,说翰林院这个机构无裨行政,但必须存在。因为这个部门"培养干部",古文说是"储才之所"。比如,皇帝觉得一个新科进士学问不错、人品上佳,想要栽培他,那把他放在哪呢?如果让他到地方上当个知县,琐碎的工作会消耗大量的精力时间,不利于他的成长。那就把他留在身边,放到翰林院里一边精研学问,一边观察政治。这样有助于他尽快熟悉政治运作,增加阅历,三五年后再看是否可造之才。还有另外一方面的考虑,天下官职是有限的,每一次新科进士两三百人,难以尽数安排。于是就挑选其中的优秀者进入翰林院,缓解官员分配安置的压力。基于这两点考虑,翰林院一直存在到清末,而且官员人数还不少。储才之所,把人才储备在那儿备用。
翰林院的特点,决定了翰林官员接近皇帝、工作轻松、升迁较快、地位清要,让其他人羡慕得不得了。唐宋开始,宰辅重臣多出自翰林,皇帝也往往从翰林中选拔钦差,处理要事。翰林学士虽然品级不高,但备受追捧。比如大名鼎鼎的苏东坡,曾经当过翰林,之后无论官职怎么变,始终以"翰林学士"的名号行走江湖。明朝明确规定,非进士不能入翰林,非翰林不得入内阁,翰林就成了位极人臣的一个必要台阶。想冲击宰辅高位,得先考中进士,再入翰林,才有资格入内阁。因此,人们又尊称翰林们为‘储相’。”
看明白这些,就知道晴雯这句话的意思了“他要还在学里学艺,你也敢打他不成!”那些藕官芳官,其实暗指的就是这些翰林学士——“天子私人”。就单说大观园内部吧,如果这些优伶还在学艺,那就是还是元春的私人物品,其他人怎么敢怠慢呢?即便你是他爹妈,都不行的。譬如元春回家,那贾母贾政都是要拜的。就是这么个意思。
天子的人,就很牛逼,很冲,“或心性高傲,或倚势凌下,或拣衣挑食,或口角锋芒”,于是和下面的人,产生了各种矛盾,这就是必然的。
如今,他们被赶出“学宫”,成为各方各房的下人,丧失了“天子私人”的属性,在大观园,自然少不了原来婆子们报复;在官场,那就是下放到各省市州县,自然少不了被曾经欺负过的别人报仇。这都是自然之理。
可是,一旦她们不再是天子的私属人员,她们成为一个普通下人的时候,我们能不能原谅他们呢?我们能不能接纳他们呢?我们该不该以全新的姿态来看待?
就像我们面对放下武器的俘虏,扔下屠刀的恶人,抛弃资本的资本家,出狱的罪犯,走下皇位的皇帝等等,你们大家想一想,能不能接受,能不原谅,能不能以新人重新看待?这非常考验我们每一个人的理性和情操!
理性上,我们应该,情操上,我们必须,接受他们,原谅他们,以新人的姿态看重新对待他们。带上历史包袱和有色眼镜是不对的。
比如我们单位有个大领导的秘书,对其他人的态度就不好。但如果哪天领导退休了,他重新回到大家之中,只要不摆昔日的架子,大家还是应该,也能重新接纳他。这就是正确的态度。当然,也肯定有要报仇的,有不报仇但绝不会接纳他的。另有一个秘书,架子很难散,就遭受了报仇和不接纳的待遇。这让人怎么说呢?
话分两头说,做人啊,确确实实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
(2)
按以上我们铺垫,现在我们来理一理芳官、婆子、晴雯、袭人、麝月、宝玉各自对婆子打芳官一事的道理!
(1)芳官见了这般,便说他偏心,"把你女儿剩水给我洗.我一个月的月钱都是你拿着,沾我的光不算,反倒给我剩东剩西的。”——说婆子“偏心”,这是朴素的思想,作为女儿的立场,为其立论的出发点,做女儿,要求公平对待,这没错。说“剩东剩西”,这是作为干女儿的立场,哪怕作为干女儿,交了钱,就应该被平等对待,这也没错。
(2)他干娘羞愧变成恼,便骂他:“不识抬举的东西!怪不得人人说戏子没一个好缠的.凭你甚么好人,入了这一行,都弄坏了.这一点子屄(b)崽子,也挑幺挑六,咸嘴淡舌,咬群的骡子似的!"——这个时候,婆子既没有把她当女儿,也没有当做干女儿,而是当做曾经的“戏子”,这就是不以现状来对待,而是以历史原因来对待了。从道理上,婆子已经失理了。
(3)晴雯因说:“都是芳官不省事,不知狂的什么也不是,会两出戏,倒象杀了贼王,擒了反叛来的。”——杀贼王,擒反叛,自然只能是戏子才能做得。在官场只能是钦差能做的。如今她不是戏子,也不是天子的人了。晴雯仍是以历史问题来对待,把芳官当戏子,把现实受的委屈,当做曾经的芳官应得的报应,没有走出历史看问题。
(4)袭人道:“一个巴掌拍不响,老的也太不公些,小的也太可恶些。”——袭人这是老滑头,打圆场了。“老的不公”,这是认同芳官女儿身份的;“太可恶”这是不认同芳官“女儿”身份下对“不公”的反抗。袭人啊,既认同公平,有反感对公平的追求,她就是这样的矛盾着的驯化了的人。
(5)宝玉道:“怨不得芳官.自古说:`物不平则鸣'.他少亲失眷的,在这里没人照看,赚了他的钱.又作贱他,如何怪得。”——立场非常明确,完全站在芳官的立场上,站在公平的立场上看问题。不因芳官的历史,影响现实的判断和看法。不平则鸣,这是最大的真理。过去是过去,过去芳官或许比较横,但现在她认了你做妈,交了钱,你就应该照看她,让她变得更好,成长的更好!你老妈子“赚了她的钱,又作贱他”,这就是十足的恶人了。这段话,总使我想起交了钱的黛玉,交了学费的学生们,创造剩余价值的劳工们。不都是被别人“赚了她的钱,又作贱他”的典型吗?
(6)晴雯在宝玉的立场亮明以后,很快转变了立场,忙先过来,指他干娘说道:“你老人家太不省事.你不给他洗头的东西,我们饶给他东西,你不自臊,还有脸打他.他要还在学里学艺,你也敢打他不成!"那婆子便说:“一日叫娘,终身是母.他排场我,我就打得!”——晴雯的理论依据是,婆子欺软怕硬,人家是天子的人,你就不敢打了,如今不是天子的人了,你就打。婆子反驳的依据是,妈妈有打女儿的权力,这是婆子的天理。
(7)于是袭人让高手麝月镇服婆子。麝月水平果然高超:“你且别嚷.我且问你,别说我们这一处,你看满园子里,谁在主子屋里教导过女儿的?便是你的亲女儿,既分了房,有了主子,自有主子打得骂得,再者大些的姑娘姐姐们打得骂得,谁许老子娘又半中间管闲事了?都这样管,又要叫他们跟着我们学什么?越老越没了规矩!你见前儿坠儿的娘来吵,你也来跟他学?你们放心,因连日这个病那个病,老太太又不得闲心,所以我没回.等两日消闲了,咱们痛回一回,大家把威风煞一煞儿才好.宝玉才好了些,连我们不敢大声说话,你反打的人狼号鬼叫的.上头能出了几日门,你们就无法无天的,眼睛里没了我们,再两天你们就该打我们了.他不要你这干娘,怕粪草埋了他不成?”——第一说理,主子之权大于妈妈之权,你妈妈也是主子的奴才,轮不到你出手管理;第二恐吓,老太太搬出来杀她的威风;第三找茬安更重的罪名,故意伤害宝玉,目无他们这些直管上级,概括起来就是欺君罔上;第四更大的说理和恐吓,直接剥夺你干妈的身份和权力。这一组合拳,可真是句句割肉剜心。
(8)宝玉恨的用拄杖敲着门槛子说道:“这些老婆子都是些铁心石头肠子,也是件大奇的事.不能照看,反倒折挫,天长地久,如何是好!"晴雯道:“什么`如何是好',都撵了出去,不要这些中看不中吃的!"——这一出双簧唱的,宝玉说情说理,晴雯讥讽又恐吓,震的老婆子“羞愧难当,一言不发”,终于输了情,输了理,输了气,再也不放屁了!
(3)
我们所谓的父母、父母官、领导、老师等等,都喜欢高呼“一日叫娘,终身是母”,“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嘴里都含着为我们好,实际上却怎么样呢?
好多“都是些铁心石头肠子”,“不能照看,反倒折挫”,“中看不中吃的”。甚至反过来要吃儿女,卖儿女;吃百姓,卖百姓;吃员工,卖员工;吃学生,卖学生。你们看是不是这样?“在这里没人照看,赚了他的钱.又作贱他”,难道不是常态吗?
“天长地久,如何是好”?你们说呢?
想想这个问题,再回“瞧黛玉益发瘦的可怜”,宝玉呢?“也比先大瘦了”,再“想起往日之事”,都是些什么事儿呢?还不都是铁心市场(石肠),“不能照看,反倒折挫”,“赚了他的钱.又作贱他”的历历往事吗?任谁,恐怕也是“不免流下泪来”的!
藕官跟着黛玉,那婆子当着宝玉的面“拉了袖子,就拽着要走”;芳官跟着宝玉,这干妈当着众人面“打的人狼号鬼叫的”。俗话说打狗看主人,这荣国府的主人一时不在,他们就厮侵起来!宝玉黛玉护着,作用都不太大,这些人都可以嚣张的毫不在意宝玉和黛玉的看法,欺负她们自己的干女儿来。那么,请问,宝玉被自己的祖母爹妈干预,黛玉被自己的姨妈舅妈欺负,又有谁护着她呢?将来荣宁二府没了主子,遭人欺负,谁护着她们呢?将来我族国没了主子,遭人欺负,谁护着她呢?
呜呼,亲爹亲妈都难靠谱,更何况干爹干妈乎?
咱们任何时候,万万不要把钱交到别人手上,然后寄希望于人家来照管我们,那都是做梦。真“要照看他那里不照看了,又要他那几个钱才照看他?”你只要交了钱,哪有不花掰,不克扣的呢?这里的钱,包括买保险,买股票,买国债,交份子,交学费,交税等等。国内亲同胞都靠不住,你还买国外的股债,交国外的保护费,那岂不更靠不住?
你们细想去吧!靠谁?还是得靠自己!
人啊,只要你一想着“靠”别人,靠外力,你就自怜,悲戚起来!你一想着靠自己,你就坚定,顽强,自立起来!
你咂摸咂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