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肇事者 （文/跳楼先生）

1

十月，台风，被清风吹得哐当响的交警大队的铁门里，人声鼎沸，有衣着光鲜的官员与老板，也有土头土脑的暴发户，当然，还有像老杨那样朴实而坚韧的中国农民。

牛是整件事情的起因，敌不过张老板20元钱的诱惑，帮他送牛去了，老杨说。哪怕老伴和儿女一再劝阻。他开着一辆农用三轮车，吃完中饭就兴致勃勃地去了，送完回来，已是傍晚，路上成群结队的电动车、自行车、摩托车在乡村小路上拼命地跑着，他们或是想念帐房里的姑娘，也或者是赚足了钱，滴滴滴，这辆破旧的三轮车艰难地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喇叭声不绝于耳。

你见过农村的乡村小道没，3米见宽，村干部开眼，顶多3米5。老杨有些愤然，你都无法想象在这样的村道上快速超车是怎样的骇人，是的，是一辆红色的广本，硬生生地把三轮车挤到了边上，“砰通”一声，有人直接往三轮上撞了。老杨正准备喊停“肇事”的广本，对方一加油门，只留下一缕青烟一如北方的霾尘，瞬间蒙住了老杨昏老的眼睛。

“那是一些什么人？”警官问。“一群路人。”老杨毫不犹豫地答着。“他们让我赔钱，好像要每个人都发上百把才肯罢手。”

“伤者呢？”警官继续问。“在他们的脚下。”老杨想了一下。

“情况怎么样？”警官严肃起来。“伤者说还好，就是电动车大灯坏了。把电动车左摸又摸。很心疼的样子，不过我带他去检查了，拍片的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他指着黑白胶片上骨头，说没事，可是结论却写‘未见明显骨折’，真是严谨的措辞。到底有没有骨折呢？五天后，他在他侄子主治医师的检查下，神奇地骨折了。而且一断就是两根。”

这样的对话持续很久，70多岁的老杨显得那样的亢奋，无奈而坚持地重复着。对于他，唯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警官拿起烟，在纸上划拉了几下，就笑容满面地朝着别人谈笑风生。

2

结果呢？结果是派出所、村委会、120、交警甚至刑警大队共同出动，老杨全责，他开着农用三轮车不慎，就像守株待兔那样，把行人撞成严重骨折。赔偿损失。老杨颤抖着签下事故认定书，说了句意味深长地话，“GCD的天下”。没有主语，也没有谓语。或许这仅仅是一个形容词，形容他此刻的心情，形容一个肇事者该有的结局。

3

你或许会问，他不知道找点关系，那当然，你也不想想，文革时期的老杨是怎样的叱咤风云。公社、大寨，镇上第一辆手扶拖拉机，第一辆东风解放、第一条千吨货船，现在在位哪个局长，哪个主任的父亲没有请他拉过砖盖过房，老杨总是爽快地答应。

现在，老杨要提着烟酒前去他们的儿子家求情，也亏得儿女的一番苦劝，听完一番陈述过后，人家会利利索索地告诉你，小问题，到时打电话。老杨都相信了那是小问题。因为在他眼里，他还是个乐于助人的老头子，不是那辆红色广本，也不至于这样。他时常跟人讲起下车扶起受伤的人都会神色飞扬。可是这样结果让老杨受太大打击了。处理完我给他打了个电话，我怕他想不开。他冲我吼道：一个个都是嘴上好听，帮起忙来，全瞎眼了。

我知道老杨的心情，我挂完电话一个人在短短的走廊里，走了漫长的一下午，删除了很多人的电话。

4

夜色如幔，仲秋的凉露渐撒，“菲特”与“丹纳斯”的怒发冲冠，远山近景，疲惫而慵懒地坚守着，那歇斯底里的怒吼，加深了这夜的黑，这世界的炎凉。星星点点的路灯照耀着被黑夜包裹的老杨，孤傲、清高、痴愁。

已然忘记是第几根烟草的燃尽，此刻，露珠散落在窗台，窗户上夏天不明真相的懦弱卑微愚笨的虫儿飞蛾扑火的尸首还清晰可见。风干的身体，风一吹就不知去向，生命之轻表现得如此鲜血淋漓，这些懦弱的可怜虫，将飞往何方，深冬能否将他们埋葬。永不在下一个春天重生。

远山一片黛色，墨黑色的丛山峻岭染色了我的惆怅，无言静坐，心里就像弹奏着无数遍的爱尔兰风笛，老杨，车祸，肇事者，一幕幕，血液在身体里有节奏地流淌着，和着这无法继续的哼唱，如水一样淹没了知觉，如莲如荷般在狂风中抽泣……

跳楼先生国庆于许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