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很高，夜却显得浅了很多，没有宁静，没有黯淡，没有人是心平气和地和你说话。他们像比赛一样，在大街上比试着彼此的耐心与嗓门。灯红酒绿，车水马龙，你一不小心，就会把残酷的地狱错看成人间的天堂。KTV，酒吧，洗浴中心的声音、女人、男人进进出出，从视线里，从耳朵里。从鼻孔里嗅得出的体香与酒精以及男人们留下的精液味道，并合着地下道里腐臭的生活垃圾，人们却那样一如既往，死皮赖脸地生活着。比如我。

从刘婶的店里吃了点菜，两瓶三得利下肚，人就开始恍惚得厉害，自然，我是有分寸的，再多的酒也很难把我打败，可是今天却让我异常的恍惚，可能是胃病又来了，我总是在胃痛之前眼睛涨痛不已，然后就是整个身体的恍惚。我的医学研究生同学也很难向我解释胃痛和眼睛的逻辑。他说：我很特别。

其实我并不特别，我同样会对某些人另眼相看，同样对某些事物充满孩童般的好奇。只是这种另眼相看与孩童般的好奇在某些场合里会显得疲倦和懈怠。比如学中医的你突然对堕胎与怀孕有了灵感一样。而我比这似乎更简单了许多。

阿敏老远就喊我哥，她也是个不错的妹妹，两只忽闪的大眼睛，皮肤白皙而红润，低胸的红色裙子一直罩到脚后跟上，平时跟在黎莎后面给我添了不少乐子。只是涂了脂，还点了黑色的指甲油。

我晃了晃脑袋，定眼瞅着她的模样，然后死死地闭着眼睛。“我好象不是很舒服。”我说。

“又喝多了吧。黎莎这死女人忙得连自己男人都不要了。”阿敏搀着我进到一家美容店里。找了靠里墙的地方坐了下来。里面安静极了，空调倏倏的声音在我脑海中像鬼魂一样游荡着。一屋子的女人。她们之中，有的认识，有的不熟，但大多知道我是黎莎的男人，那个红遍苏州城的漂亮女人找了一个猥琐而邋遢的下三烂。

“哎哟，你们家黎莎可发死了，她的那些客人不是外企老总就是市区级干部，听说还搭上个南京来的记者。”那个乳房上长满“黄雀斑”的老女人问我。旁边的小家伙便一个接一个羡慕起来。有的附和着轻笑，有的却木然地盯着熙熙攘攘的大街发呆。她们都还小，那些稚嫩的脸庞儿下藏着些不更事的记忆。比如，用纤纤小手儿掏鼻孔，挖耳朵。然后傻傻地看着你。

我没有抬头，偎在阿敏的肩膀上，阿敏见我没说话，便对那老女人说，“瞧红姐说的，红姐出来混的时候，不也左手一老头右手小白脸吗？那些老头可有钱了，背着自家老太婆就买金项链、金戒指、金手镯儿，最后不也全戴在红姐您身上了吗？大伙说，红姐那时候多神气啊，一回来就和姐们说，把我们这些小字辈馋的”。说着，还啧着舌头。

红姐见大伙都笑，也有些心虚起来，这样的女人一旦有了些年纪，心里也深深地自起卑来，倒像那些破落了的富人，在一群穷人面前也能耍耍威风，一旦数落起她的历史，她会自己不给自己台阶下。红姐涨红着脸，朝阿敏扔了个棉球儿，嬉骂道：“你个死妮子，这里可有男人听着呢。”这动作把大伙都给逗乐了，小姑娘们笑得鸡啄米。气分也开始活跃了许多。

生意也开始好起来，先后进来几个胖瘦不均的小家子气男人，为了点钱而争得面红耳刺。阿敏看都不看一眼，一直坐在我身边拍着我的胃，也不说话。安静得像个芭比娃娃。

倒是后来进来个瘦瘦的男人把大伙给累坏了，开着车来的，出手阔绰，姑娘们磨破了嘴皮子也不说话，眼睛骨碌着朝姑娘们脸上和身上瞅，凭阿敏的直觉，他是来给领导办事的，或者求领导给自己办事。这样的人眼睛会发光，紫色的光，阿敏常对我说。阿敏起身，把挽好的发髻儿松散开来，轻柔飘逸的黑丝儿垂过脖子到胸前，映衬着红色的低胸裙儿，显得异常的雍容与高贵。

“小姐今晚有客人？”男人看了一眼我，问阿敏。我立刻起身解释说：“我该走了！”然后朝阿敏鬼祟地笑了笑。阿敏被我逗得呵呵傻笑了一下，高贵中显得更加的可爱动人。

阿敏跟着瘦子男人进了一辆“奥迪”，我也跟了出去，屋子里的女人全都推门而出，看着车子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像欢送一位即将出嫁的公主一样。车子很快在一阵鸣镝转弯声中，驶出了西苑街。

这里的美容院，一排接着一排，穿着性感的女人们横七竖八地坐在玻璃门后，高抬着放浪的大腿，低垂着自尊的头颅与乳房，有时候翘首期盼的也只是一种被欣赏被承认的眼神，红色的暧昧灯光，把西苑街儿装扮得像个巨大的洞房，新娘在屋里，新郎在门外，让那些不时恍惚的或寂寞、或颓废、或清高、或流浪的心都有一种最原始的释放。男人可以做成男人，女人也可以找回自己。

阿敏一晚上没回来。还有我的黎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