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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城市,总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比如说,火车站吧。这已经是我今年跑的第四个城市的火车站了。相似的大雪,验票处,候车厅,地道,铁轨;相似的冷,验票,候车,穿地道,等车。这不得不让我想起去年冬天,在我离开那个城市,上火车前的情景。
当天天飘着很大的雪,风也很大。我站在站台上等车,她就站在我身边。其实,她能来送我,已经是给了我一个很大的惊喜了。或许,也是该见个面了。我和她,隔了大约半年没有见面。我这一次走,是远行,她不来送我,也许,以后,以后的以后,也都再见不到面了。这个世界上的事,总是很难给定一个公式把它算计出来的,就算以后我回来了,或许,她也走了。气氛似乎有些闷,火车也还没来,我有心阻止这种沉默的延续,于是,我问她:“最近,都和些什么朋友在一起?” “都是些女的,没一个是男的。”她有些答非所问。 我突然想起一个故事,或许能打破这个尴尬。故事是讲两个女人从小到大都在一起,非常要好,后来分开了一年多,再次见面,一个女人竟死拉住另一个女人的手,要和她重新在一起,原来那个女人是同性恋。 “你可要小心哟,万一碰上玻璃的话……”我突然抓住她的手,说,“那样,她就会死拉着你的手,对你说:”让我们重新在一起吧‘。“ “好啊。”她的话一出口化成的白砻悦闪宋业哪源梦液芸瞻住N毅蹲×恕? “好啊。”她继续说着。 这时候火车来了。列车员都站了出来。我松开她的手,匆匆说了句再见,上了火车。之后,火车就开了。 我一向是个很健忘的人,却不知为什么这一下子对那时的情景记得那么清楚。莫非记忆也是心血来潮的,一个相似的火车站就起了这么大的作用?我还来不及想通,同事就碰了碰我的胳膊。火车开来了,我随他上了车。 刚坐下,就觉得很迷惘,一片空白,那白,和去年冬天的雪一样白。我不知道我要去的地方是哪。那是口袋里的火车票决定的,好象与我很无关。再三掏出火车票看了又看,可刚一放回,就忘了。或许是,是该忘的。这张火车票,在下了这趟火车,就该扔了。我又想起,去年冬天,我在那趟火车上,曾经下过一个定论,每一趟火车,都和时间一样残忍,当你下车时,就意味着,你已经和一些东西永远地告别了,不伤心的办法,就是不要再记起。 “今年的冬天好冷。”同事对我说。 “这还好些。”我说,“去年冬天,我在火车上,掉下的眼泪,马上就在脸上结成了冰。” “没这么夸张吧。”同事很惊讶。 “你在南方呆着,当然没经历过。我家乡可是在北方呀。” 才说完,我就发觉我骗了他。其实去年冬天,我在火车上掉了一路的眼泪,旧的还没冷却,新的又掉下来了,哪有时间去结冰呢。我只是看见,对坐小孩掉的眼泪,在脸上结成了冰。 一下火车,就忙着找电话亭。终于,在距离站口160米处,发现了一座绿色的公用电话亭。我一个按键一个按键地拨打着熟悉的号码:83625316.听筒里传来的声音是:“主人不在家,请在嘀声之后留言。”我等着“嘀”声过了,对着话筒说:“是我。我到了。这里……”我扭头看了看,“这里没想到也在下雪,很巧呀,雪,还是那么白。” 这是很久以前养成的一个习惯。虽然这个习惯曾经停止了半年,但,不知为什么,自我离开了那个城市,到了外面,我又染上了这个习惯。似乎,感觉一切都回来了。 回到站口,同事问我:“这么急,女朋友?” 我点了点头,那感觉很幸福。 我们很快就在这个城市里联系到了业务。于是,我们开始了在以前每个城市都做过的近乎一样的工作。人的一生很悲哀的一种就是总有那么多的枯燥单调的重复。有人说:“体验重复意味着得到某种变化。”我并不这么觉得。因为这一次,当这家公司的人物看过我们呈上的资料后,说了一句我这一年里第一千零三十二次听到的话:“先放在这里吧,我们会考虑考虑用你们公司的产品。”我知道,我们得换一家业务了。 考虑考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种拒绝。因为很多接受的决定是不需要考虑的。一旦开始想要考虑了,那么在以后很长的一段日子里,要么是一种消磨,甚至是想都不会想了。当初,我就是对她说了一句:“让我们重新考虑一下之间的关系吧”,之后,半年里,我们在考虑中,没有见过一次面。现在,我离开了她,也是她离开了我。 我们很礼貌地告别了这位很礼貌的人物。我要同事先回住所,我说,我想打个电话。他笑着随手抛了一句:“重色轻友。”我找到了一家公用电话,一个按键一个按键地拨打熟悉的号码:83625316.听筒里传来的声音还是:“主人不在家,请……”我没等到“嘀”声,就迫不及待地说:“好呀。是我。你还记得那一年春天吗?我们去火炬峰登山。在山顶上,你给我唱了一首什么歌来着?就那个调。什么什么,对,好象是四个字的歌名。当时,当时顾着玩,中饭都滚到山底下去了,于是我们饿了一中午。你还记得吗?” 其实,是我刚刚听到路边音像店里放着一首歌,那旋律,很熟,但我真的忘记了歌名。走过了这么多个城市,都总觉得徘徊在一个个陌生与熟悉的圈子里,让你辩不出,分不清方向。我忽然看见了一个很熟悉的背影,一下没有禁住,喊出了她的名字。可是她没有回头。我想,她们的背影真像。 当我们再次踏上火车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年的春天了。这一天天气格外的好,一路上都是大晴,微风,很温暖。同事对我说:“还记不记得,去年春天我们去广州坐的那趟车,一路上也是和今天一样,天这么的晴,好心情呀。” “哪呀,”我说,“去年那趟车明明是一路的小雨,什么好心情呀。” “明明是晴天!一直是的。”他很坚持自己的记性。 “是雨天,小雨,我们当时只有一把伞呀,蓝色的,想起来了没?”我也坚持。 “是晴天!伞我记得呀,蓝色花边的呗。我记得,我们当时放在包里的,又没拿出来用过。” “雨天。你再想想,真没拿出来用过?” “当然没拿出来呀!晴天嘛!你当时穿的是一件白色上衣,对不对?” “是呀,但是当时是下着雨哟。” “赌不赌!”他急了。 “不赌。”我对着他笑了笑,他也笑了起来。 要一个人证明一件过去了的事情,无非是给他出了一道难题。我很记得,前年冬天,就在我离开那个城市的头一天晚上,她给我来了一个电话。她问我,曾经是否真的爱过她。我没有回答。我想对她说,我现在依然爱她,可她没问,我也就没说。 一下火车,我依旧找了一家公用电话。我一个按键一个按键地拨通了那个号码:83625316.听筒里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我没有管它,说:“喂,是我。我到了。今天的火车,一路上都是晴天,所以很舒服。春天里的阳光要比冬天的要舒服一点,我觉得。” “你是谁呀。”听筒里的声音。我没有理会。“……这让我想起了我们一起走在大街上的日子。那个时候,天气也总是那么的晴,心里和阳光一样的温暖,还有你的手。我……” “谁和你走在街上!你神经!”对方“啪”地挂了电话。 电话里“嘟嘟”的吵闹,丝毫不影响我,“我,我总是那么地怀念。”我也挂了电话,付了钱,走了。 这一年的人似乎都走得特别快,让我感觉跟不上步伐。我们能做成功的业务,越来越少;跑地方的频率,越来越高。连电视里的广告都更新的那么快,就更别说人们的口味了。所以,这一年的冬天,公司倒闭了。 同事问我,下一步准备去哪。我告诉他,我离家快两年了,想回去看看。 他点了点头,记下了我家的电话号码。然后,送我上了火车。 这一趟火车的路程像格外的长,我是数着秒针度过的。我想,大概是这趟火车不仅是离去,还是一种归来的原因,才显的特别吧。 我随拥挤的人群出了站口。照这两年来的习惯,我找到了一家公用电话。我还是一个按键一个按键地拨打了那个八位数的电话号码:83625316.“喂。”听筒里是她的声音。 我忽然意识到,我已经回家了。这,真真切切的是她的声音。我马上,以近似于101分每秒的速度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我放弃了在家里闷着的念头,终于上了街。一切都变化不大,可是怎么也找不回过去的一些些熟悉。我不懂,为什么这两年来,我跑的每一个陌生的城市里,都会有熟悉的感觉;而今天,当我真的回来了,这个我最最熟悉的城市,却感觉很陌生了。我不懂,我真的不懂。 晚上,我接到一个电话,是她打来的。她告诉我,影院最近上映一步片子。我告诉她,我愿意去看。于是我们约好,明晚七点。 就在约好的时间前半个小时,我出了门。在七点的时候,我没有在那家影院。因为在七点差五分钟的那一分钟,我突然记起,这部片子,是很多年前的一部片子,是我第二次请她看电影的那部片子。一部老片,很多年后再去看,就像一张泛黄褪色了的照片,何必呢。于是,我甘心欺骗了昨天电话里的约定。 就在七点半的时候,我在街上看到了一张某品牌辣酱的广告牌:“当眼泪流出来的时候,才知道爱你有多深。” 我忽然想去看一部电影,于是我进了另一家影院。上映的是一部新片,轻喜剧。不过,我还是哭了。 第二天早晨,我进了火车站。临上火车前,我给83625316打了一个电话。她在电话里说:“你知道吗,我们的名字在同一页上的,你的在左边,我的在右边。我说的是校友录上面的,你看过吗?我正在看。你是初三〈3〉毕业的,我是初三〈4〉毕业的,我们的名字被排版在同一页纸上,你第二列,我第三列,你在左,我在右。” 之后,我上了火车,去了一个更北的城市——哈尔滨。 刚到哈尔滨,我很习惯地,还是找了一家公用电话,还是拨打了83625316.我对着话筒,刚说:“喂,是我……”电话亭的老头就打断了我:“同志,拨错了,哈尔滨电话号码只有七位,你拨了八位。”虽然,以前,我无数次地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可有人这么提醒的,还是第一次。就是这第一次,我没有再说话,挂电话,走了。 我在哈尔滨找了一份比较固定的工作,我说的固定,意思是不象以前那样的每个城市每个城市地飘飘荡荡了。没半年,父母去了南方,爷爷说还是习惯北方,于是我接他到了哈尔滨。爷爷怨哈尔滨太冷,太麻烦,特别是每天都要戴着比原来厚几倍的棉耳套,别人喊你的名字,听都听不到了。其实,我很想告诉他,当有人叫你的时候,你是未必要答应的。至少,那一天晚上七点差五分的时候,我在一家影院前,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我就没回答。因为当时我想起了西游记里银角大王的吸人葫芦。我不是孙猴子,我不想被收进去。幸好,当时只喊一句。没等到第二年立春,爷爷去世了。 几年后,我和一位哈尔滨的朋友一起去了加拿大。那感觉,让我想起了和我拍挡了两年推销的同事。不过,当他说好冷的时候,我是不能用眼泪结冰的事情来开导他了,因为,他也是北方人嘛。 第一次坐飞机,让我感受到了和坐火车的不同。或许当你摆脱了地心引力,整个人悬在半空中的时候,你的脑子会很懒得去想一些事情的。飞机降落后,我忽然想到,刚才飞机在半空中,不就是人们常说的九霄云外么? 很多年后,一个冬天的早晨,也就是那种很多往事都被遗忘了的“很多年”,我和朋友在一家咖啡馆喝咖啡。他告诉我,他昨天心血来潮地想写一篇文章,于是在床上辗转了一整夜,终于在早上起床时想到了一个题目,叫:sad tighter.我说,讲中文吧,亲切些。他说,叫:一起悲伤。我扭头看了看窗外,满地的白雪,风好大。我告诉他,我很喜欢这死个字,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