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灰暗，雨水含在云里，仿佛就要低过坟头的枯草。

我沿着春风走过的路径，背离钢筋水泥壁垒里冷酷的奴役和禁锢，一点点地亲近故乡。

从记忆中炊烟里母亲的呼唤开始，从硷畔地头胖乎乎的苜蓿芽儿开始，从山洼里风中摇曳的打碗花开始，从风雨中淋漓的桃花杏花开始，从熏黑的窑洞里的热炕开始，一步步地亲近故乡，亲近盛放着童年的故乡。

小米稀饭、冰冻的搅团、槐花蒸馍、苜蓿麦饭、荞面凉粉、带泥的水萝卜、鲜嫩的小葱、毛桃与青杏、烤焦的羊芋、煮熟的嫩玉米，还有一种长在崖壁上满身是刺名叫地骨皮的草药……啊，故乡，母亲，我那被饥饿围绕的童年。

这可是露水中与草木一同生长的童年，这可是自由如风赤脚奔跑的童年。

再贫困的故乡都让人心醉，再苦难的童年都让人留恋。

碾麦场夜空上的明亮星星，温暖的窑洞里昏暗的煤油灯；糖土捂住流血的伤口，大雪掩住紧闭的门扉，热腾腾的清泉边站立着我的小妹妹……

是什么联系着游子与故乡，以及长眠地下的母亲与伫立坟前的儿子，是不变的山水，是随季枯荣的草木，还是难以厘清的亲情和拒我于千里渐渐沦陷的信仰？

我从坟头站了起来。突然，有火逐风一般扑在我的手指上，像母亲的吻，火辣辣的，那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