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作《阿纳提的牵马人》于12月初收到，又一次看到了你洒脱的签名。今年已是第二次收到你的书了，前一本是你的诗集，记得当时寄到了鲁院，谢谢你！

收到诗集后，当时只大略翻了翻（其实，我到现在也难以明白，为什么每次读起诗来就会产生伤感的情绪，以前也写过不少的诗，后来放弃了，想来自己是有诗人情结的。而现在，诗歌却成了心头永远的痛，像一场撕心裂肺的初恋，在记忆深处怎么也抹不去，也许，诗歌内心需要更加强大的力量），写了几句观感：收到海南作家杨沐的诗集《我可能迷失在声色里了》，银灰色的封面，内页插了陈皓陈没落的国画，真正的声色兼备，读了几首，感觉质地华贵，情态忧而不伤，雅而不奢，叙述平和冷静，沉迷声色，却不为所溺，内心之孤傲、之凄绝、之温婉……令人惊动！

这次收到你的小说集《牵马人》，我将在读的《尤里西斯》、卡佛的《短篇小说自选集》又一次放下了。其实，在朋友们的阅读视域里，能找出几本可供阅读的当代作家的作品集实在是少而又少，文友们之间也很少相互阅读，这大约也是我们这个时代文学的悲哀。一方面我们在无限地放大个人的价值，一方面我们又极容易忽略一个人的存在内容，这让我越来越怀疑写作的价值与意义（我们的注意力一直被一些媒体所诱导与蛊惑着）。有时候，我觉得如果生理上不需要写作这种劳动，那么不写也罢。想想如果一定要放弃某一个东西，就试着放弃一下，到头来真正放不下的时候，那也许是真的需要，真的需要我们坚持下去呢！我一直认为，有了题材才有小说，有了小说才有了小说家的，而真正的作家是现实情境所催生出来的，真正的天才作家是埋没不了的，真正伟大的作品，是大地上的山川河流，是自然万象之其一，是与宇宙自然同存、共生息的，是人为的力量所无法毁灭的！

我不知为什么跟你要聊上面这些闲话，确信的只有一点，那就是这些废话是因为对你的作品，包括你的诗歌、散文、与小说作品的阅读所催生的。

还是说说你的这部小说集吧，因年底工作较忙，我只读了其中的几个短篇。当然，我一定会读完你这本集子的，也可以因此放弃卡佛，放弃乔伊斯，放弃卡夫卡。这倒不是说你的作品的价值已经超过了这些大师，而是因为你给我提供了你的发现、你的经验，女性的视角、较高层次的生活感受。是的，我不想给你冠以什么女性主义，虽然主义在一些情况下非常重要。但就我有限的阅读而言，主义是靠不住的，只有生存的经验与发现才是我们写作所必需的建筑原材料，也是我们思想与艺术的最为重要的营养。你的小说处处充盈着这种经验，这大约是一个成熟小说家的特征。请原谅我的懒怠，不能一一举例。在周末，在那个难忘的黄昏，外面飘着雪，世界一片寂静，我一个人靠在沙发上，轻轻地翻阅这本书，每读到这种经验就会在文字下面画一个横杠，在扉页上写几句话，现在想来，那确实是一件美好而奢侈的事。现在，大家都在批判经验，都是谈超验，都在谈想象力。其实，我认为经验确实比想象重要，它是想象的基础，离开这个经验基础，想象是虚弱无力的，是贫血的的想象，是无法腾飞的想象。而真正有价值的经验则是经过思想淬炼，是有着深度情感体验的。当然，一个人的经验总是有限的，我们仍然需要在构筑小说时让经验与体验乘着想象飞翔。

依我的阅读体征，好的作品读后是无言的。有些作品太好让人舍不得一下子读完，只有放一放再读，读几段再放一放。我读你的这本小说集就这样，读几段就停下来，想一想，再读。的确，你小说做工之细致，质地之优美，姿态之从容，都是站在少有的生活高度，深度与广度、个人化的独特生命体验都给了我新鲜的思维刺激。尤其是你的丝绸般的语言，华丽而绵密，这一点，我已经从你的诗集以及散文里感受到了。

读了你的几篇小说后，我突然有一个不恰当的比喻在大脑中出现了，你的作品像一泓湖水，从结构上讲湖的特点是静态的美，从内容上讲，湖下面倒映着理想般高渺的天空，有诸神舞蹈的霓裳，以及和谐的乐奏。向下，在这光影的同样高度、在黑暗的深处，却是活色生香的生命的存状，是世态人情，是个人化世界的情态。而这种虚拟的光影与现实的关系是涟漪与巨浪之间之间的关系，是血与肉、是理想与现实、冰与火、群状与个人特点的相互弥合与应照的关系，这些构成了你的小说独特的艺术意趣。而这种艺术效果正是通过女性特质的诗化的、散文化语言、细腻的情绪状态、长期的行走阅历、深度的阅读吸收，尤其是对细节的极度敏感，是这些综合因素的化学反应之后呈现出的性状与结果。

文学语言（请允许我不愿将这两个词分开）确实是一个奇妙的东西，它能让你静下来，让你呼吸平缓起来，让你陷入沉思并深邃起来，让你的表情庄严、凝重起来，让你的情绪与感官活跃起来，让你短暂地离开文本腾飞远去。是的，在文字营造的如梦如幻的世界里，你会感受到从未有过的自由；是的，当你在喧嚣的世界里，独在徜徉在语言所营造的文学氛围中，反刍回味那些逝去的生命影像、那些生活的碎片细节时，你会感到我们的人生充满了审美的意味、有了尊贵的温度与光泽。

请原谅我不能从技术上剖析你的小说，这对我而言太艰难了。很多情况下，我更相信艺术经验与直觉，尤其是后者，艺术经验是需要阅读为基础而形成的参照系，而直觉是超越这个参照系的。我注意到你的小说是开放的，是有缺陷的（先天不足的），是有艺术野心的，所谓的开放，不仅指你的思想与所描述的经验内容，更重要的是你是率性的，是跟着艺术感受写的，是风行水面的感觉。所谓的缺陷，是指每一个小说没有相对完整的故事，跳跃性很强，诗一般的结构。所谓的艺术野心，是指你用生命体验写你自己的东西，而不重复别人的东西。你在无限地放大我，放大自我存在的意义，你用了过多的笔墨深入人物的内心世界，弱化了故事，省却了很多的行动细节与故事发展过程，而把力量用在了人物心理、情绪，思想、经验……这些虚之上，你用这些虚托举出一个沉重的现实世界，我认为这是好的小说，把重放在轻之上，把实放在虚里面。

如果用逆向思考这些问题，我发现，个别小说还是太实了，没有实现大巧也没有实现大拙，作为小说的实践与学习者，我还是想强调小说创作的结构与故事性，这种强调可以克服小说先天不足的症状。

好了，现在还剩下一大半未来得及阅读的文字，我想，它可供我在日后琐事之余细细品味，我相信它一定能给我以长久的生存缓释以及巨大的精神慰藉。

再一次感谢你！日后有空再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