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的哭声
  

 

    梦里，肉体与灵魂在向两个相反的极点纷奔而去，肉体像跌入无底之渊的巨石，而灵魂却升向无顶之空的天空。我感到自己的肉体是这样的沉重，我知道在它里面，仍然有无法停息的血流，有不灭的欲望和无尽的留恋。我感到自己的灵魂是这样的轻浮，像松开手的轻气球，我知道它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瞬间将会化为乌有的东西，是我的肉体的一个影子罢了，我知道，纵然这影子是没有意义的，可是一旦它与肉体要彻底的分离，那便意味着我的血流，我的欲望和情感思恋都将会死亡，恐惧让我来不及呼喊，一切都好像将在瞬间消逝。 
    就在此时，我听见了我的孩子的哭声，好像从空谷而来，似乎穿过云层，绕过山林而来，似乎是无边无际厚重无比的黑暗里一束耀眼的光，她的哭喊一下子停止了我分崩离析的肉体和灵魂，我看见刚满一岁的她在不知谁的怀里扭过头挣扎着，两只手使劲地推搡着，两只脚不停地踢打着，泪水满脸地向我哭喊。她声嘶力竭地哭喊着什么？她尚不会言语，但我知道她在呼喊着什么，她不让爸爸舍她而去，她要伸出幼嫩的手臂抓住我，她还要依偎在我的怀中，她还愿意给我做我愿意要她能够做的动作，她仍然还想亲吻我…… 
    我知道无论她多么幼小，多么软弱，她对我的爱是伟大而坚定的；无论我多么贫穷、多么卑微、丝毫都无法改变她对我的爱；我也知道，无论多少苦难、多大伤痛，无论风雨还是冰雪、失明失聪甚至灵魂死了，甚至肉体的僵硬，都无法改变我对她血肉模糊的爱。我也知道，妻子可以因我的卑微、贫穷离我而去；朋友可以因我的无可利用而离我而去；生活也可以因我的残疾而抛弃我；社会也可以因我的低能而淘汰我，可她不会，谁也无法改变她对我的依恋，什么也割不断我们之间的爱。我即使是一个恶魔，是一个刽子手，是一只狼，但我的内心对女儿的爱仍然是这样真实炽热而浓烈。我知道这种带着浓重的血缘关系的爱任何社会力量和手段都无法改变的，它比我与她的妈妈之间的爱情不知要强大坚贞多少倍，不知要长久和厚重我少倍。 
    我从梦中猛然惊醒，我真切地听见了我亲爱的女儿在隔壁她的姨妈房中哭泣，她哭得是那么伤心，我听见她的姨妈疼爱地哄着，但她嘴里还是说着一些谁也听不清但谁都能懂的表达埋怨和不愿意的话语…… 
    我想象着她清新的鼻息，想象着她的小脸贴着我的脸，想象着她的小嘴轻轻地吻着我，想象她的小手不住地摸着我的耳朵，想象着她柔嫩的小身体钻进我怀中时的急切…… 
    她的哭声停了，夜是这般地静，静得让我无法再次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