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色”字说尽多少风流事
　　梁发芾
　　绝大多数的人，除了色盲，能够看到世界的五颜六色。色彩的组合能够给人带来愉悦，满足眼福。当然，声音的组合也能带来美好的听觉效果，满足人耳福。“极声色之娱”就是感官和精神享受的最高境界。这里我不说“声”，先说“色”。
　　“色”就是美丽的容貌，主要指女性，间或也指男性，如“男色”。女色之美，表现在：乌发，红颜，明目，皓齿，朱唇，黛眉，玉面，粉颈，这诸种色彩一起组成了美人让人难以抗拒的容貌。这点，我也不多说。
　　更重要的是，中国古代的“色”字所指，还不仅仅是能够通过眼睛看到的美丽容貌，而且更指性感，甚至性欲，性生活。这点也许不是人们都知道，所以我要多说。
　　古代的大圣人孔子要求“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批评有些人，说“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思想家告子说：“食色，性也”，统治者齐宣王，见到大贤孟子，听到孟子一段有关实行仁政的说教后忧心忡忡地说，“寡人有疾：寡人好色”，孟子又苦口婆心地讲了一段周朝的开国君王爱他的妃子，使当时“内无怨女，外无旷夫”的故事，然后立即提醒齐宣王：“王如好色，与百姓同之，於王何有” 。这里的几个 “色”，无不是色欲的同义词。而此后到今天，色字的这个意义一直在整个社会频繁使用：绝色美人，好色之徒，色艺俱佳，以色事人，年老色衰，色中饿鬼，色胆包天，色迷迷，色相，色情，情色，色鬼，色狼，酒色，渔色。无不如此。这些“色”，决不仅仅指女性美好的容貌，还有更深的意义。
　　那么，为什么容貌之美却又与性感等联系在一起呢？
　　我认为主要就是容貌之美的“红颜”，即脸颊上的红色，颜者，脸颊也。汉朝的一首歌谣说，“失我焉支山，令我妇女无颜色”，当然不是说焉支山一失去，匈奴女人的脸上就没有了任何色彩，成为透明。而是说，脸色失去了红色，血色。因为女人脸上的红色对于女人极为重要，因此，红颜就是美女的代称。冲冠一怒为红颜，红颜祸水，红颜知己，红颜薄命，等等，都指美女。
　　徐志摩的诗说：“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似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精彩之极。女人美，美在红颜；而红颜之美，则美在娇羞，害羞。因为害羞，两朵桃花飞上脸。人为什么害羞，尤其女性为什么害羞？主要是性羞涩。这点，芬兰人类学家韦斯特马克在其不巧的三卷本皇皇巨著《人类婚姻史》中，列专章讨论。对于人类性羞涩的根源，不妨看看他的论述。人们尤其女性，因为羞涩，脸上充血，就成为“红颜”了。而羞涩的场合，多与性有关：遇见自己钟情的人要羞涩，与自己心仪的人肌肤相亲也要羞涩，羞涩都要脸上充血，尤其美满滋润的性生活中女性更是脸和嘴唇充血。可以说，性羞涩能增加性吸引力性魅力。它也是性选择的手段，是冥冥之中上天的安排。从羞涩的红晕，一个人男人能够知道一个女人钟情于他；而同样由于两朵红晕，一个男人能够知道这个女人从他那儿得到了真正的满足。两性相悦，正在这“似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所以，红颜之美，就是性感之美。性羞涩，性满足而形成的“红颜”现象，瞬间即逝，不能长久维持，但由于人们尤其男人们太着迷这种红颜之美了，女性们便用脸上擦胭脂，嘴上涂口红的替代办法，来追求和固化那种转瞬即逝的红颜之美。
　　“色”既然就是性感之美，那么“色”就是性，也没有难以理解的了。
　　在中国古代，没有一个表示今天所说的“性”这样的专有名词。“色”，“男女”，是表达这种意思的含蓄隐晦的词语。告子说：“食色，性也”，今天许多人弄不明白，以为告子的意思是，吃饭和爱好色彩是性欲。其实大错。告子的意思是说，吃饭和性交，是人类的本性。在那时，“色”指的就是男女关系，而“性”则仅仅指本性。至于“性”这个字表达英语“SEX”的意思，是很迟疑后的事了。当年日本与西方打交道的时候，对于英语“SEX”这个词无法翻译，干脆从中国汉字中找到“性”这个词，来对译“SEX”。而上世纪初中国通过日本学习西方，又把日本人现成的“性”直接借过来表达“SEX”(其实SEX读音与“色”很近，中国人为什么不干脆译SEX为“色”呢？)，从此，汉语中就有专门的“性”这个词来表达古代用“色”，“男女”，“云雨”等等表达的意思。对于这个过程，许多人是不知其所以然的，有本杂志叫做《人之初》，讲的是与性，性生活，性教育有关的话题。因为《三字经》说，人之初，性本善，办杂志的就以为三字经所说的性本善的“性”指的是“SEX”，其实，那时的“性”，指的不过是人的与生俱来的本性而已，即孟子和告子争论不休的人性善恶的人性，与男女无关。
　　虽然，从日本借来的“性”现在已经深入到每一个有文化的人的骨头中了，但是，古代的“色”却并没有退出现代汉语。大量的以“色”表达美丽，性感，性交等等的用法，在人们日常生活中一直使用。与赤裸裸的“性”相比，这个“色”字的长处是，它含蓄，隐晦，意思复杂，可以双关借代，有言外之意，说出来并不尴尬，而且留有余地，可进可退。而尤其让人叫绝的是，“色”这个极为简单的汉字，把女性美，性感，性欲等等极为复杂的社会文化心理生理现象及其关系，用一个字准确地表达出来，研究美学，心理学，性学的人们，不妨认真开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