详解红楼第九回

之

贾府的如厕习俗

秦钟和香怜有心要结识，以假装小恭做掩护，而贾蔷在策划闹学堂的计谋后也以出小恭做幌子来营造不在现场的证据，那么上厕所为何叫小恭呢，曹公在文本里每一次写到如厕时都意味着有重大事件发生，究竟这背后有着怎样的规律呢，本博文就来仔细分析贾府的如厕习俗。

如厕名称的由来

中国人向来内敛含蓄，说话喜欢婉转曲折表达，就连上厕所也不直接说，而喜欢拐个弯，比如说“更衣”、“解手”、“出恭” 等等。那么这些如厕名称背后有着怎样的趣味故事由来呢。

如厕：在古文言文中，“厕”通“侧”，旁边之处；如：遵从，依照的意思。如厕的意思就是进入侧边的地方。那么是在哪里的侧边呢，司马迁在《史记·汲黯传》中告诉我们说：“大将军青侍中，上踞厕而视之”。意思就是汉武帝在卧室里的厕所接见卫青大将军。可见现在的房间里有卫生间还是从古人哪里学来的，因为方便啊。

更衣：据《世说新语》所载，西汉的平阳公主绝对的公主范儿，就连上厕所那谱儿摆的够可以，上厕所时两边站满了宫女，手捧着铜镜，化妆盒，舆洗盆，备用的衣服等。公主上厕所之前要先脱衣服，从厕所出来后要新换一套衣服穿上。平阳公主是火了，这“更衣”在很长时间内也成了上厕所的代名词。更衣这个词还是比较贴切的，因为古人穿衣服是很多的，里三层外三层，要方便必须要把衣服给脱了，相当的不方便。要方便必须要先更衣。

解手：蒙古人统治中原，大肆烧杀抢虐，导致中国人口锐减至600万，朱元璋推翻元朝建立明朝，朱元璋为了恢复中原地区的经济，要从未经战乱从山西、陕西地区向河南迁移人口，而人们不愿意背井离乡，官府就把人捆绑串联起来强制迁移到内地，在迁移路途中，需要上厕所时，便冲着押解他们的官兵嚷一声“把我的手解开”，以便把被枷着的双手放下来。到后来就直接喊“解手”。从此“解手”就成了方便的代名词。

出恭：“出恭”一词出自于明朝的科举考试，那时候的科举考试非常严格而且辛苦，每个考生在经过严格搜查之后进入考场，连考三天，考试和吃住都在一个没有门的小房里，监考老师轮流巡查，以防考生作弊。为了解决上厕所的问题，在考场上设置了“出恭入敬”的小牌子，考生凭此牌可以去厕所方便，回考场时再上交此牌，因此学子们把上厕所俗称为“出恭”，是一种较为文雅的称呼，以此类推，小便就是“小恭”了。在私塾上学的秦钟和香怜有心结交，因此便假装出“小恭”来避开人群。而贾蔷在策划茗烟闹学堂的计谋后也以出“小恭”做幌子来营造不在现场的证据。

贾府的如厕习俗

贾府上下四百多口人，吃喝拉撒是个问题，必定也是有厕所的，只是曹公写的很含蓄，需要我们自己仔细查找才会感受到，12回贾瑞调戏凤姐未遂反遭报复，被贾蔷设计泼了一净桶尿粪，可见每个主子房里都是有马桶的，那是否每个人房间里都放一个马桶呢，不但气味难闻，而且大煞风景。下面就来详细说明贾府各房的厕所位置和如厕习俗。

怡红院的如厕习俗

怡红院是大观园里最富丽堂皇的景观，生活考究的宝玉肯定不会在房里里放置一只马桶，可见怡红院的厕所在房屋的外侧，我们先贴上文本：

袭人向床上努嘴儿。宝钗笑道：“这么大了，还带这个？”袭人笑道：“他原是不带，所以特特的做的好了，叫他看见由不得不带。如今天气热，睡觉都不留神，哄他带上了，便是夜里纵盖不严些儿，也就不怕了。你说这一个就用了工夫，还没看见他身上现带的那一个呢。”宝钗笑道：“也亏你奈烦。”袭人道：“今儿做的工夫大了，脖子低的怪酸的。”又笑道：“好姑娘，你略坐一坐，我出去走走就来。”说着便走了。宝钗只顾看着活计，便不留心，一蹲身，刚刚的也坐在袭人方才坐的所在，因又见那活计实在可爱，不由的拿起针来，替他代刺。(36回)

晴雯笑道：“好妹子，也赏我一口儿。”麝月笑道：“越发上脸儿了！”晴雯道：“好妹妹，明儿晚上你别动，我伏侍你一夜，如何？”麝月听说，只得也伏侍他漱了口，倒了半碗茶与他吃过。麝月笑道：“你们两个别睡，说着话儿，我出去走走回来。”晴雯笑道：“外头有个鬼等着你呢。”宝玉道：“外头自然有大月亮的，我们说话，你只管去。”一面说，一面便嗽了两声。（51回）

宝钗去怡红院看望杖伤未愈的宝玉，正好碰上宝玉午睡，便和袭人攀谈，袭人先是就绣肚兜回答宝钗的话，然后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语，又笑道：“好姑娘，你略坐一坐，我出去走走就来。”，普通读者可能奇怪，宝钗来做客，袭人你不作陪，居然撇下宝钗说要出去走走。其实这是一种委婉的说法，袭人的本意是要到外面上厕所才这样说的，而宝钗也是心知肚明，不以为意。这是女孩子说话的委婉之处。可能有人会反驳说袭人因为做肚兜脖子酸才要出去放松一下的，这其实是说不通的， 脖子酸可以放下针线，在房间里休息一下就好，而且当时宝钗在，是不应该出去的，因此袭人说出去走走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去上厕所，人有三急，这种事情谁都不会责怪的。

曹公安排袭人上厕所，是因为有件重要大事要发生，这个事情不能有第三人知晓，这就是宝玉的“梦兆绛云轩”事件，在《第四回之宝黛钗关系解析Ⅱ》一文中，我们分析了宝玉宝钗一生的情感走向，而“梦兆绛云轩”就是一个重大转折点，在此之前宝玉处处流露出对宝钗的爱慕和欣赏，让宝钗误以为宝玉爱上她了，宝玉梦话表白让宝钗完全清楚了宝玉的情感归宿，也开始放手成全宝黛，从此以后并未再踏进怡红院一步。

51回寒冬的夜晚宝玉口渴要喝茶，惊动了麝月和晴雯，在给宝玉倒茶以后，麝月也说了句奇怪的话来，麝月笑道：“你们两个别睡，说着话儿，我出去走走回来。”这大雪天的，麝月居然要出去走走，其实这也是委婉的一种上厕所的说辞，而调皮的晴雯披着小夹袄要出去吓唬麝月，结果自己被冻感冒了，“勇”晴雯为自己的这个勇敢事件付出了生命的代价，雪夜出门是晴雯早夭的罪魁祸首。因为当时的夜里至少有零下十几度，晴雯披着小袄出去受了风寒，又碰上胡庸医导致病情延误了最佳治疗时间，转成了伤寒病，而伤寒病在古代属于顽疾，是很难彻底治愈的，很多人因为得了伤寒病不治而亡，王太医暂时延缓了晴雯的病情，但是病补雀金裘让晴雯病情持续恶化，落下了病根，此前的晴雯体质一直都是很好的， 这次事件让她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直到王夫人检阅大观园时，晴雯仍然是病歪歪的，没有全愈，在被撵出大观园后，生活条件的简陋和病痛的折磨以及精神上的苦楚让晴雯一命归西。

从袭人和麝月到外面如厕的现象，我们可以推断出怡红院的厕所应该是在靠近正房的侧边位置。从贾府主子习俗来看，其他小姐的房里应该都是配备有马桶的，一般在蚊帐布帘的后面，靠近墙角最隐私的位置放置。这里面有一个人除外，那就是探春，我们先贴上文本：

凤姐儿等来至探春房中，只见他娘儿们正说笑。探春素喜阔朗，这三间屋子并不曾隔断。当地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那一边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花囊，插着满满的一囊水晶球儿的白菊。……案上设着大鼎。左边紫檀架上放着一个大观窑的大盘，盘内盛着数十个娇黄玲珑大佛手。右边洋漆架上悬着一个白玉比目磬，旁边挂着小锤。那板儿略熟了些，便要摘那锤子要击，丫鬟们忙拦住他。他又要佛手吃，探春拣了一个与他说：“顽罢，吃不得的。”东边便设着卧榻，拔步床上悬着葱绿双绣花卉草虫的纱帐。板儿又跑过来看，说“这是蝈蝈，这是蚂蚱”。刘姥姥忙打了他一巴掌，骂道：“下作黄子，没干没净的乱闹。倒叫你进来瞧瞧，就上脸了。”打的板儿哭起来，众人忙劝解方罢。（40回）

探春心胸宽广，志向远大，房间布置也是比较简洁大气的，房间里没有隔断，像个大厅，大厅中间是一个巨大的大理石大案，专供探春练习书法的地方，只有在东边设有卧榻，是专供陪侍探春的待书睡觉的地方，紧接着就是探春的拔步床，这个拔步床和一般的床是不一样的，体形巨大，就像在床的外面盖了一间小木屋的感觉，里面可以放置很多隐私的东西，包括衣橱，梳妆台，当然也包括马桶。因为探春的房间比较通透，没有隔断，隐私性不够好，所以用拔步床来弥补隐私性不足的问题。

大观园里随地便溺现象

虽然虽然配备了公共厕所，各房里也有卫生间，但是大观园那么大，一时内急不可能走上几里路上厕所，加上大观园假山树丛众多，这就为随地便溺提供了可能，我们先贴上文本：

咱们回去罢，让他两个清清静静的说一回。袭人正一个闷着，他幸而来的好。”说着，仍悄悄的出来。宝玉便走过山石之后去站着撩衣，麝月秋纹皆站住背过脸去，口内笑说：“蹲下再解小衣，仔细风吹了肚子。”后面两个小丫头子知是小解，忙先出去茶房预备去了。这里宝玉刚转过来，只见两个媳妇子迎面来了，问是谁，秋纹道：“宝玉在这里，你大呼小叫，仔细唬着罢。”那媳妇们忙笑道：“我们不知道，大节下来惹祸了。姑娘们可连日辛苦了。”说着，已到了跟前。......那婆子道：“哥哥儿，这是老太太泡茶的，劝你走了舀去罢，那里就走大了脚。”秋纹道：“凭你是谁的，你不给？我管把老太太茶吊子倒了洗手。”那婆子回头见是秋纹，忙提起壶来就倒。秋纹道：“够了。你这么大年纪也没个见识，谁不知是老太太的水！要不着的人就敢要了。”婆子笑道：“我眼花了，没认出这姑娘来。”宝玉洗了手，那小丫头子拿小壶倒了些沤子在他手内，宝玉沤了。秋纹麝月也趁热水洗了一回，沤了，跟进宝玉来。（54回）

鸳鸯又不曾有个作伴的，也不曾提灯笼，独自一个，脚步又轻，所以该班的人皆不理会。偏生又要小解，因下了甬路，寻微草处，行至一湖山石后大桂树阴下来。刚转过石后，只听一阵衣衫响，吓了一惊不小。定睛一看，只见是两个人在那里，见他来了，便想往石后树丛藏躲。鸳鸯眼尖，趁月色见准一个穿红裙子梳鬅头高大丰壮身材的，是迎春房里的司棋。鸳鸯只当他和别的女孩子也在此方便，见自己来了，故意藏躲恐吓着耍，因便笑叫道：“司棋你不快出来，吓着我，我就喊起来当贼拿了。这么大丫头了，没个黑家白日的只是顽不够。”这本是鸳鸯的戏语，叫他出来。(71回)

54回的贾府元宵节夜宴是相当的热闹，宝玉一时内急，便往怡红院走，贾母问他去哪里，宝玉回说：“不往远去，只出去就来。”，宝玉从贾府大花厅一直憋到怡红院，恰巧又碰上鸳鸯来找袭人聊天，因为“誓绝鸳鸯偶”事件，鸳鸯一直避嫌躲着宝玉，这时候要冒然回屋子，鸳鸯看见肯定又避嫌走了，宝玉实在是憋不住了，只得走出怡红院，来到山石之后马上撩开衣服就小解，连人都不避了，可见实在憋的难受。小解完恰巧碰见婆子给贾母送热水泡茶，秋纹露出她仗势欺人的嘴脸，那话说的也霸道“谁不知是老太太的水！要不着的人就敢要了。”倚仗贾母疼爱宝玉的庇护，拿泡茶的滚水来洗手，还说的这么冠冕堂皇。此后的四儿，芳官被撵，皆是秋纹向王夫人告密造成的。

71回鸳鸯在大观园内耽搁晚了，偏偏内急，图方便就在湖山石后大桂树阴准备小解，恰巧遇见司琪潘又安这对情侣在私会，鸳鸯当时的想法是以为司琪和别的女孩子也在此方便，可见没人时随处便溺在大观园小厮丫鬟们中是普遍存在的现象，这与清朝初年随地便溺的习俗是一样的，鸳鸯的这次小解未遂是一个小引子，引出司琪潘又安的绣春囊被傻大姐捡到，掀起轩然大波，直接造成查抄大观园事件的发生，曹公安排的实在是高明，因为小解是私密事件，必须得到隐蔽之处，而幽会也是私密事件，也得到隐蔽之处，只有到隐蔽之处小解才能为我们揭示隐秘的幽会偷情事件。

如厕附带的性联想

曹公在书里不仅对如厕现象背后赋予重大事件的开端，而且也赋予性暧昧的成分，秦钟和香怜的结交是借“小恭”来实现的，充满了一种同性恋的暧昧情愫，而宝玉和蒋玉菡的结识同样是因为小解来实现的，先贴上文本：

少刻，宝玉出席解手，蒋玉菡便随了出来。二人站在廊檐下，蒋玉菡又陪不是。宝玉见他妩媚温柔，心中十分留恋，便紧紧的搭着他的手，叫他：“闲了往我们那里去。还有一句话借问，也是你们贵班中，有一个叫琪官的，他在那里？如今名驰天下，我独无缘一见。”蒋玉菡笑道：“就是我的小名儿。”宝玉听说，不觉欣然跌足笑道：“有幸，有幸！果然名不虚传。今儿初会，便怎么样呢？”想了一想，向袖中取出扇子，将一个玉玦扇坠解下来，递与琪官，道：“微物不堪，略表今日之谊。”琪官接了，笑道：“无功受禄，何以克当！也罢，我这里得了一件奇物，今日早起方系上，还是簇新的，聊可表我一点亲热之意。”说毕撩衣，将系小衣儿一条大红汗巾子解了下来，递与宝玉，道：“这汗巾子是茜香国女国王所贡之物，夏天系着，肌肤生香，不生汗渍。昨日北静王给我的，今日才上身。若是别人，我断不肯相赠。二爷请把自己系的解下来，给我系着。”宝玉听说，喜不自禁，连忙接了，将自己一条松花汗巾解了下来，递与琪官。二人方束好，只见一声大叫：“我可拿住了！”只见薛蟠跳了出来，拉着二人道：“放着酒不吃，两个人逃席出来干什么？快拿出来我瞧瞧。”二人都道：“没有什么。”薛蟠那里肯依，还是冯紫英出来才解开了。于是复又归坐饮酒，至晚方散。（28回）

在冯紫英的宴会上，宝玉喜欢演小旦的戏子蒋玉菡妩媚温柔，早有心结交，而蒋玉菡也是心有戚戚焉，趁宝玉出来解手的时间，蒋玉菡也溜出来，俩人一见如故，还把北静王刚赏赐的汗巾子赠送给宝玉，说实话这个礼物实在是太特别了，汗巾也作腰带用,算作内衣类。属于比较私密的物品，蒋玉菡拿这个送人，实在是有些唐突的，尤其是在好男风的红楼世界里，有“性”的暧昧成分在里面，要不薛蟠很委屈的在薛姨妈和宝钗面前说宝玉很轻浮，第一次见面就把汗巾子给了琪官当交换，那薛姨妈马上就很紧张。因为这个事件关系到宝玉的名声问题，如果传出贾府的宝二爷好男风，不爱娇娘爱男儿，那可真是贻笑大方了。将来谁家的女儿敢嫁。

曹公喜欢在小事件上寓意不同的意义，红楼无闲笔，用如厕这种小事件来分析红楼看似无聊，但联系起具体人物来细细琢磨，倒也颇有趣味。

                                                                                                                                王一贴 

                                                                                                                             2014.1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