详解红楼第八回

之

茜雪被撵之谜

一杯枫露茶导致茜雪被撵出贾府，那么宝玉为何因为一杯茶而发火呢，为何李妪安然无恙而茜雪遭殃呢，这背后有着怎样曲折的背景呢，本博文就来详细分析茜雪被撵之谜。

茜雪在宝玉房里的地位

在《第八回之贾府的组织结构》一文中，我们分析了服侍宝玉的丫鬟小厮婆子们，其中二等大丫头4名，分别是袭人、晴雯、麝月和秋纹，他们的职责是贴身服侍宝玉的衣食住行，其中袭人是多重身份，即是贾母借调给宝玉的一等大丫头，又是宝玉房里的通房丫头，自然是宝玉房里的首领丫头。在茜雪贴身服侍宝玉的时节，此时的宝玉尚未长大，监护人仍然是奶妈李嬷嬷。因此袭人的地位可以排在第二位。在第五回时宝玉在宁府睡可卿的卧室，在外面服侍的人分别是袭人，媚人、晴雯。可见在不同时段四位大丫头的地位排名是不一样的，我们先贴上文本：

于是众奶母伏侍宝玉卧好，款款散了，只留袭人，媚人、晴雯、廊檐下看着猫儿狗儿打架。(5回)

宝玉道：“宝姐姐在家作什么呢？怎么这几日也不过这边来？”周瑞家的道：“身上不大好呢。”宝玉听了，便和丫头说：“谁去瞧瞧？只说我与林姑娘打发了来请姨太太姐姐安，问姐姐是什么病，现吃什么药。论理我该亲自来的，就说才从学里来，也着了些凉，异日再亲自来看罢。”说着，茜雪便答应去了。周瑞家的自去，无话。(7回)

宝玉嘻嘻的笑道：“又哄我呢。”说着又问：“袭人姐姐呢？”晴雯向里间炕上努嘴。宝玉一看，只见袭人和衣睡着在那里。宝玉笑道：“好，太渥早了些。”因又问晴雯道：“今儿我在那府里吃早饭，有一碟子豆腐皮的包子，我想着你爱吃，和珍大奶奶说了，只说我留着晚上吃，叫人送过来的，你可吃了？”晴雯道：“快别提。一送了来，我知道是我的，偏我才吃了饭，就放在那里。后来李奶奶来了看见，说：‘宝玉未必吃了，拿了给我孙子吃去罢。’他就叫人拿了家去了。”接着茜雪捧上茶来。宝玉因让“林妹妹吃茶。”众人笑说：“林妹妹早走了，还让呢。”(8回)

鸳鸯红了脸，向平儿冷笑道：“这是咱们好，比如袭人、琥珀、素云、紫鹃、彩霞、玉钏儿、麝月、翠墨，跟了史姑娘去的翠缕，死了的可人和金钏，去了的茜雪，连上你我，这十来个人，从小儿什么话儿不说？什么事儿不作？这如今因都大了，各自干各自的去了，然我心里仍是照旧，有话有事，并不瞒你们。（46回）

从5-8回我们可以看出，宝玉房里的丫头的排名有了急剧变化，说明宝玉房里的争斗、更新换代是最激烈的。从中我们可以梳理出其中的排名，分别是：

宝玉儿童期排名：1袭人、2媚人、3可人、4 晴雯

宝玉少年期排名：1袭人、2晴雯、3茜雪、4麝月

宝玉青年期排名：1袭人、2晴雯、3麝月、4秋纹

在宝玉的儿童期，李嬷嬷为监护人，手下的四大丫头是袭人、媚人、可人、晴雯，其中媚人仅仅在5回出现一次，但是她的排名在袭人之后，晴雯之上，可见在这个时代，媚人是地位仅次于袭人的丫头，从46回鸳鸯的介绍我们可以看出，可人是曾经的十二丫鬟之一，那个时候连晴雯都排不上号，可见可人在这个时段也是宝玉房里很重要的丫头，而在第八回时宝玉已经成长为少年期，早已不再吃奶了，李嬷嬷的地位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宝玉甚至都开始厌弃这个奶妈。在这个时期，宝玉处于青春期，有了性的懵懂，喜欢漂亮的女孩围绕服侍，这时候袭人已经成为宝玉房里的首领，此时晴雯可以为宝玉贴他的斗方，茜雪可以服侍宝玉茶水，可见此时媚人和可人的地位已经由茜雪和麝月所取代，茜雪的工作职责是给宝玉端茶倒水，跑腿传话。比如第七回宝玉让人去探望宝钗，茜雪马上就去了。宝玉房里丫头的排名是更新很快的。在茜雪被撵走后，留下的空缺由秋纹所取代。

枫露茶的意义

以小喻大是红楼梦的独门绝技。一些极不起眼的小物件小事情，看书的时候不经意间就给忽略过去了，然而有时它却比那些大是大非的事件还管用，这些不起眼的小物件或暗示身份，或用来表现性格，说不定还藏着些吉兆悲谶的在里边，而枫露茶、酥酪、豆腐皮包子就隐喻了不同人物的性格。这三样东西可不是随便写的，放在这里是要说事的。这三样东西分属黛玉，袭人，晴雯。先说这枫露茶，茶是为品而烹，非为解渴，属形而上之列，当喻黛玉之品格。酥酪虽说不上有什么品位，却也是奢侈之物，而豆腐皮包子纯粹是为了吃饭做的，比起酥酪来又等而下之了，这后两样东西的意思是，袭人的次序比起晴雯来又高了一等。枫露茶，酥酪，豆腐皮包子无非是供吃喝之物，却在曹公笔下通了灵性，使三人之品，之序高下立现。

黛玉和茶是有渊源的，她本是绛珠草降世的草木之精魂，黛玉喜欢喝茶。而且喜欢喝红茶，25回进贡的泰国红茶——暹罗茶，而且是被凤姐戏虐为定亲的茶，别人都不喜欢喝，就黛玉喜欢；那么多人谁也品不出这怪茶的味道来，独黛玉能知其味而会其意。

这枫露茶是如枫叶红一样的颜色，也是红茶的一种，要沏茶三四遍后而且泡很长时间才能出颜色，宝玉早起一出门就让人沏上了，专门留给黛玉喝的，黛玉就喜欢喝红茶，谁知出岔子了，这精心准备的茶却被李嬷嬷给喝了。

这李嬷嬷实在是个糊涂昏聩之人，与赵姨娘，夏婆子，何婆子（春燕娘）并称“贾府四大浑人”。李嬷嬷仗着自己是宝玉奶妈便不分上下尊卑，也不管场合地点，处处托大，更有个占便宜的毛病，就是甭管见着什么好东西，上来就吃，就喝，要么就拿了家去。

李嬷嬷惹宝玉厌烦是有征兆的，在薛姨妈家吃饭时，大家喝的心满意足，李嬷嬷却不合时宜的来劝酒影响宝玉心情，本来就惹的宝玉不快。这又把给黛玉准备的茶给喝了，喝了黛玉的茶不说，后来还吃了袭人的酥酪，拿走晴雯的包子，而晴雯又是黛玉的影子。喝了茶拿走了包子表面上看起来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然而其兆非祥，它恰恰在这宝黛情缘之始的紧要当口上，播下了一颗不吉利的种子，专属黛玉的“枫露茶”岂能让他人喝了去。要不把老太婆撵走，怎对得起自己的这番真情，怨不得宝玉大怒。可要真把李嬷嬷撵了，实也罪不当罚，毕竟不过是喝了茶拿走了包子，李嬷嬷哪知道这东西背后还有这么多名堂，茶了包子的所寓之意是写给读者看的，书中人物并不知晓，再者说李嬷嬷是宝玉的奶妈，劳苦功高，就算是真有什么罪过也不能让宝玉给撵了，贾母等也是不允许的，但是宝玉酒后醉闹已经传到贾母等主子面前，不能不处理，既然是宝玉把对李嬷嬷的怒火发泄在茜雪身上，就让茜雪背黑锅好了，撵走的罪名是谁让李嬷嬷喝茶你在一边看着不制止来着。现在回过头来再想想为什么作者让茶泼了茜雪一裙子，就不难理解了。可怜的茜雪就这样无辜的被赶出了贾府。

茜雪在80回后的表现

茜雪被撵是在李嬷嬷排挤袭人那次的争吵中透露出来的，通过脂批我们知道，走出贾府以后的茜雪和宝玉是有交集的，先贴上脂批：

庚辰眉批：茜雪至“狱神庙”方呈正文。袭人正文标目曰“花袭人有始有终”，余只见有一次誉清时，与“狱神庙慰宝玉”等五六稿，被借阅者迷失，叹叹！丁亥夏。畸笏叟（20回）

甲戌本眉批：“狱神庙”回有红玉、茜雪一大回文字，惜迷失无稿，叹叹。丁亥夏。畸笏叟（26回）

甲戌侧批：且系本心本意，“狱神庙”回内方见。（27回）

庚辰眉批：此系未见“抄没”、“狱神庙”诸事，故有是批。丁亥夏 畸笏。（27回）

靖藏本眉批：应了这话固好，批书人焉能不心伤！狱庙相逢之日，始知遇难成祥，逢凶化吉，实伏线于千里，哀哉伤哉！此后文字不忍卒读。辛卯冬日（42回）

通过以上脂批我们可以了解到80回后的文字，贾府被抄，宝玉、凤姐等人被关押在狱神庙，茜雪和贾芸红玉等人设法打通关节，贿赂狱吏和公差，借祭奉狱神的机会，得以和宝玉、凤姐等在庙中见面，并最终设法把他俩搭救出来。这就是所谓“狱神庙”回的主要情节内容。

茜雪在前八十回较少写及，根据脂批，她要至“狱神庙”回“方呈正文”，而且脂批把她的名字还排在小红之前，可见她的活动十分重要。但有关她的线索却非常之少，在前80回茜雪只露面三次，分别是：

一、在第7回代宝玉去问宝钗之病；

二、在第8回宝玉将茶碗打碎，“泼了茜雪一裙子的茶”。

三、在第20回从李嬷嬷口中交代她离开了宝玉，因枫露茶被撵出贾府。

因此她何以会至“狱神庙”回“方呈正文”，我们只能推测曹公的天才思维了。通过前80回出现的人物，我们可以找到蛛丝马迹，贾芸从泼皮倪二借银子买冰片麝香贿赂凤姐，因此和倪二结识，在大观园种树捡到小红手帕而最终和小红结为夫妇。而小红和茜雪都曾经在宝玉房里当值。他们最终在狱神庙会合。因此我们可以还原80回后茜雪的人生轨迹。

被撵出贾府的茜雪嫁给了一位狱卒，而她的丈夫和泼皮金刚倪二又正好是好朋友。倪二又是认识贾芸的，因此茜雪——茜雪丈夫——倪二——贾芸——小红，一条线就这样串在一起了。贾府被抄后茜雪，贾芸小红夫妇以德报怨，不计前嫌，在御神庙搭救宝玉，凤姐，“狱神庙“一节是全文善恶分明的一节，茜雪和小红的品德才真实呈现在我们面前，《红楼梦》里多“奇奇怪怪，左盘右旋，千丝万线，皆自一体”之文，茜雪至“狱神庙”回的突然出现和“方呈正文”，也许正是这种笔墨的生动体现。

                                                                                                                                             王一贴

                                                                                                                                           2014.9.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