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说老家的事儿——

十字路口有四个水泥桥墩，是人们歇脚、唠嗑的地方。尚家街里没有河流，哪来的桥墩？原来南北向的土路两边都挖有壕沟，在十字路口这儿埋上很粗的洋灰管子以疏通南北向的水沟。

马五是桥墩这儿的常客。马五是个疯子，脸上总是笑嘻嘻的，剃一光头，高鼻梁，鼻尖稍有鹰钩，眼睛有些深陷。如果不是个精神病，他应是个长相不错的人。至于他是咋疯的，爱讲古的三大爷说他是练“奇门遁甲”练得走火入魔才疯颠的。现在看这当然是瞎掰，但那时我真的有些半信半疑。“奇门遁甲”的法术很神奇，据说还有本书，如果修炼成了，骑个板凳或条帚、念动咒语就能上天。

每看见马五在十字路口附近乐呵呵地转悠，我就想，他是咋练得走火入魔的呢？马五只生活在他自己一个人的世界里，对身外之事绝对的视若无睹。他要么一个人对着不知何物的东西傻乐，要么就满地乱走、嘴里念念有词。他从不攻击他人，也不还击外界的入侵，所以一些顽皮小儿也不怕他。他对那些小孩子的戏耍、往他身上扔土块儿的行为置若罔闻，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这大概是修行的人才能达到的境界吧？

十字路口的西南角，最早先是小学，就在我家房后。我小学的头几年都是在这儿上的。后来学校搬迁到了现在的西头，这里新盖了红砖厂房，还进了一台空气锤，名叫“工业”。

老的小学校，从院墙到教室都是以土为材料。那时的教学用具十分紧张，有些班级还是用泥土砌起来的桌椅板凳。我刚刚上学时，教室前的讲台就是用泥做的，桌椅板凳都是通长的大木板条，一排可坐十来个学生。后来我们使上了木头桌椅，也是破破烂烂的，而且还是三个人挤坐在一条板凳上，不过这总比泥桌椅要强。

上小学的头两年，我的班主任是和我妈年纪差不多的女老师，名叫李玉杰。她的性格太好了，真像母亲一样待每一个学生。谁的衣裳要是掉个扣，她就会从家里带来针线给缝上。我想不起来她为我们具体做什么了，但只要是我们有什么小来小去的事儿叫她看见了，她一准会细心地关心我们，用那句“无微不至的关怀”形容一点都不过分。我的小学毕业照上有她，她永远是那样慈祥地微笑着。

在这个校园里，曾有那么一阵儿堆了很多圆木——某个飘着雪花的夜晚，我坐在木头堆上看露天的彩色电影《南征北战》；一个雨水很大的夏天，校园里积存了没到我腰的水，泥桌椅都被水泡坍了，学校不得不停课了，我们男孩儿可欢儿起来了，站在漂起来的大圆木上划船玩。我三晃两晃掉进水里，全身衣服和书包都湿透了，像个落汤鸡似的回到家里，庆幸的是家里有许多婶子大娘跟妈说话，要不得挨一顿骂……

我至今还留有这样一个印象：某个雨天，我在老师刚刚发回的作业本上计算着加减乘除法、在田字格本上写着生字，心里强烈地涌了“学习真好”的感受，跟大雨一样汹涌澎湃，以至于我都被能写字和算算术而感动了！
                     (这张小学毕业照是去县城照的。前排左二即文中提到的李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