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有了！有了！女医生一反职业的沉稳，兴奋得手舞足蹈。

有了？有什么了？女人看着女医生，一脸傻乎乎的表情，仿佛脑子突然短路了。

不会吧，反应这么迟钝？告诉你，老同学，你怀上孩子了，你要做妈妈了，天大的喜事啊。女医生使劲掐了掐女人的脸，疼痛让女人叫出声来。

怀上孩子了？你是说我怀上孩子了？有没有搞错？女人依然一脸茫然。

女医生显然误解了她脸上的意思，说，不是你怀上难道是我怀上？我说你是高兴傻了吧。

看她脸上还是木然的样子，女医生又毫不怜香惜玉的掐了掐她的脸，说，我们医院的技术你还信不过？要不要我举几个例子来证明我们医院妇产科在全省的权威性？

女人终于回过神来，一回过神来脸上立马就阳光灿烂了，我要做妈妈了？我真的要做妈妈了！啊，啊，啊。她双手合十，闭目作祈祷状。

女医生说，瞧你高兴的，提醒你啊，才两个月呢，需要好好静养，你有过流产的先例，千万要小心。我给你开点保胎药，记得按时服药。一有异常情况就打我电话，切记不要大意！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女人脸上继续保持着生动的笑容，不说话，只是一个劲的点头，像个极听话的学生。

 

女人出了医院，开上红色跑车，一路狂奔，心绪像一团被突然扯乱的绒线。结婚这么多年了，想要个孩子，朝思暮想到要发疯。女人永远忘不了三年前的某一天，在老公的钱包里发现了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孩的合影时所遭受的屈辱。

这是谁和谁？她把照片扔到了茶几上。

我女儿和我女儿她妈。老公拿起照片，表情自然，口气平静。

你女儿？你女儿她妈？你喝醉了还是发烧了？她简直不相信老公所说的话，惊讶的看着他。

你才发烧了呢。再说一遍，我女儿和女儿她妈！老公靠在沙发上，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那我是谁？我是谁？我是谁？你说！她气得浑身发抖，声音哆嗦。

你是我老婆啊。沙发上的男人耸了耸肩。

你还知道我是你老婆？你都有老婆了还在外面胡搞？还搞出这么大的孩子来？

你就别大惊小怪，一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样。像我这样成功的有魅力的男人，外面没有女人，那才叫奇怪呢？我又不是不正常。老公翻着白眼看她，像看一头怪物。

你，你，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我二十岁就跟了你，你就是我的世界，我心里就从来没容下过其他任何男人。说着说着，她伤心的哭起来。

我怎么对你了？我承认你是我老婆，我养着你，让你住洋房开名车，吃山珍海味，享受荣华富贵。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女人羡慕你嫉妒你，这还不够？你还想怎么样？你还想容下别的男人？你有那资格有那本事吗？

你当我什么了？你当我什么了？她扑过去，被老公拽住了手。

有本事你给我生个儿子出来！生个儿子出来我或许还能高看你。你瞧瞧你现在这个样子，除了吃喝玩乐，你还会什么？哼！

你不是人！当初我不是怀上了吗，都五个月了，不是你害我流产的？你住院开刀，我照顾你陪着你，两天两夜没合眼，结果从楼梯上摔下来，你忘了吗？你忘了吗？

我没忘记，所以，我还当你是我老婆，还当这里是我的家。但是，我警告你，想做我太太就安分点在家待着，别给我惹事，否则让你滚蛋！还有，别给我玩什么花样！学学我女儿她妈，人家女儿都给我生了，也没向我要什么名份，这就是她的聪明。聪明的女人我自然会疼，这话早就告诉过你。你长点记性吧。

 

所以，得生下这个孩子！一定要生下这个孩子！这是我的机会！唯一的机会！女人冲进自家院落的时候，这个念头非常疯狂的充塞了她的整个脑子。

太太，老爷已经回来了，他说你不用去接机了。正在擦地板的保姆吴妈告诉推门进来的女人。

不用接机了？怎么提早回来也不告诉我？他现在在哪？女人心里一惊，感觉不是个好预兆，以前出差只要超过一个星期都是由女人接机的，何况这次去美国一去就是三个月，久别胜新婚啊。

他在公司开会，说会争取回来吃晚饭。吴妈似乎犹豫了一下，抬头看着女人，说，老爷吩咐要你少出去，他啥时候打电话回来都要听到你的声音。

知道了，我以后天天待家里，像老母鸡孵小鸡那样。女人脸上有些愠色，说完准备上楼，突然又转过身来对吴妈说，对了，多做点老爷爱吃的。我有些累了，先上楼睡会儿，没叫你别打扰我。

 

啥时候往家里打电话都要听到声音，哼，我是犯人了？犯人也有放风的时候呢。女人嘴里嘟囊着，对着卧室里的穿衣镜气冲冲的翻着白眼。

怎么着也得睡会儿，否则老公回来看到自己精神萎顿的样子，又要影响到他的食欲和性欲了。

换上睡衣躺到床上，可是，睡不着，睡不着，真的睡不着。

习惯性的翻出了床头柜里的安眠药。是从去年那个特别寒冷的冬夜开始吧，安眠药的剂量就不得不加到两颗，尽管增加一颗的效果并不如预期的那么好，但似乎也能够给人一种心理安慰，就像走夜路在包里揣把刀一样能够增加点安全感。

不可以经常吃，更不可以多吃，经常吃是慢性自杀，吃多了是要死人的，你自己不想活，可别连累我啊，我还没活够呢。——做医生的女同学这样警告她。

她当时只是笑，一副很轻松的样子。她可不敢告诉女同学有时候真的不想活，她只说偶尔会失眠，偶尔偶尔偶尔呢。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反复强调偶尔，但她知道女同学是绝对信任自己的，这份信任是源于大学四年亲如姐妹一样的朝夕相处。只是女同学不知道，此时此刻距离大学时代已经多么遥远，八年的时光，足可以颠覆一个时代一个世界，更何况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嫁入豪门的女人？

女人倒出两颗药丸，才突然想起不可以乱吃药了。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肚子，真切的感觉到有个小生命在悄悄的萌芽，她甚至听到了生命成长的声音，唰，唰，唰，应该是这种声音，就像花朵绽放。老公夜不归宿的晚上，女人常常会在家里巨大的花园里游荡，也就是在那样的夜晚，她清晰的听到了花开的声音，唰唰唰，有点像人的脚步，尤其像老公的脚步，沉实中透着一股跳脱，每一步都让人心跳加速。

要命的正是这加速的心跳，就是这要命的心跳惹的祸！

 

那一年才二十岁，上大二，鲜嫩美丽得让人不敢正视。在表姨的生日晚宴上，她见到了表姨的男朋友，也就是现在的老公佟总。其时，佟总已经三十有五，刚刚正式接管他们家族在国内的事业。二十岁的侄女PK三十二岁的表姨，就像迫击炮PK步枪，输赢立即便见分晓。一切来得太快，又似乎顺理成章，大学一毕业，女孩就迫不急待的变身为佟太太。表姨在大洋彼岸发完贺电之后，吞服了大量的安眠药，亏得房东及时解救，表姨为答谢其救命之恩，便以身相许，成为房东太太，也算不幸之中的大幸吧。

每每在深更半夜手握安眠药的时候，女人就会想起表姨，想象表姨在吞服安眠药时的绝望，心中便凄凄然，就有点兔死狐悲的味道了。尽管表姨嫁人之后的日子据说十分幸福，女人还是忍不住要同情表姨，至于同情她什么又实在觉得迷糊。

把安眠药收好，重新躺下。女人抚摸着自己的肚子，问了一句话，孩子，我能要你吗？我怎么要你呢？

 

幽暗的紫色灯光，悠扬的轻音乐，淡淡的玫瑰花香，粉红的床单上是女人横陈的雪白的裸体。一切就绪，老公就从容不迫的出场了。女人每每看到老公出场，就极渴望他像匹强悍的野兽，疯狂的，粗暴的，没有章法的蹂躏自己。她觉得自己的体内有团火，哧哧的燃烧，烧得她全身痉挛。在她看来，老公就应该是强力灭火器救她于火热之中。但是，老公却总是极温柔的走近她，极温柔的俯下身子看着她，极温柔的伸出左手抚摸她圆润的脸，继而柔滑的脖子，继而胀疼的乳房，继而富有弹性的小腹，之后就停住了，不再往下，只静静的看着女人，眼中满是柔情，满是怜惜，仿佛怕惊破了一个美梦，怕破碎了一件珍品。直到听见女人急促的呼吸，老公才说话，像朗诵一首赞美诗，宝贝，你好美，你真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我都不舍得干你了，你扭给我看，使劲的扭给我看。

女人就扭动，初始有点别扭，老公就叫，自然点行不行？性感点行不行？发挥点想象力行不行？

女人就只能拚命的想象男人在真正的操自己，表演得极富有激情。老公便拍着手掌叫好，嗯，再快点，再快点，再快点！叫啊，叫啊，叫啊！等到女人精疲力竭了，老公才缓缓的覆盖到女人软绵绵的身体上，在女人濡湿的部位羞涩的探了探，就草草鸣锣收兵。这极富象征性的进入简直令女人抓狂。

——最初不是这样的，最初老公也强悍，也野性，也疯狂，也令她极其满足。从什么时候开始，老公就不行了？其实什么时候开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以什么样的原因开始。

应该是那张合影，那张合影把一切都注解得十分清楚明白了。一想到老公在外面与数不清的女人周旋，纵欲，女人就嫉恨得牙根都痒。

也有想过要给老公好好的补补，但只是想想而已，一直没有化为具体的行动。没有化为具体行动的原因有两个，一方面觉得把老公的肾补得壮实耐用，不过是给了他更多玩女人的机会，最终便宜的还是外面那些该死的骚女人；另一方面呢，终归还是怕老公敏感，你给他补那玩意儿，他一准认为你认定他真的不行了，不定啥时候就恼羞成怒。——男人的面子有时候的确比女人还薄。

 

这个夜晚，女人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冒点险，她作出这个决定时，还想起了一句成语，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想起这句成语，摸摸自己的肚子，忍不住一阵的冷笑。

完成第一次象征性的床上运动后，女人就陪着老公说话，由十一年前他们相识，说到相知，说到相爱，说到结婚，说到怀上孩子，说到流产，说到老公出差她在家里的相思和寂寞守望，说到动情处声音哽咽，甚至呜呜出声。不知道是因为女人说得生动，演得逼真，还是毕竟有三个月没见，老公倒也没有即刻睡去。这一聊就聊了两个多小时，看看老公呵欠频频，女人觉得时机成熟了，起床倒了杯水给老公。老公喝了水，拥着女人，说，睡吧。很晚了，我明天上午还有个会。

女人乖巧的钻到老公怀里，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手便不安分的伸向了老公的敏感部位。

别，太困了，睡吧宝贝。老公阻止了女人的手。

女人顽强的又把手伸过去，老公抓住女人的手，声音有点不耐了，睡觉！别闹！

女人便安静的等着，脸上隐隐露出诡秘的笑，十分钟，二十分钟，半个小时过去了，男人的鼾声渐起。女人不由翻起坐起，咬牙切齿的小声骂了句，妈的，妈妈的，伟哥也有假药！

 

睡不着，睡不着，怎么睡得着？

最初她以为睡不着仅仅是因了心理的寂寞，后来才知道也因了生理的寂寞。——三十一岁的女人有无数的理由渴望男人。

那个晚上应该刚好是老公去了美国一个月，她睡不着，于是吃了两颗安眠药，但药性迟迟不肯完全发作，朦朦胧胧，感觉有个男人走了进来，她突然浑身躁热，恍恍惚惚看到了十年前的老公，不由自主的就把睡衣给脱了。

男人先是愣愣的，像被吓傻了，五秒钟后，三两下迅速扒光了自己的衣服，喘着粗气，冲上来，不由分说的又啃又挠，硬梆梆的长驱直入了……

早晨醒来的时候，很清楚的记得晚上的事，但是却弄不清楚那个让她极度消魂的男人到底是谁？他又是怎么跑自己家里来的？女人将屋子前前后后上上下下全部检查了一遍，一切完好无损，看不出有什么被破坏了的痕迹。

难道是自己作的梦？不，梦不可能那么真实。

接下来的日子，她变得既恐慌，又兴奋。男人给予她生理上的快感似乎还残留在体内，一想起来就会颤栗。她觉得奇怪，不是说女人先有爱才会有性吗？为什么对于一个毫不知情的人，当身体产生磨擦时，一样会有如此完美的快乐？这是不是说明其实女人也可以先性后爱的？

有什么好奇怪的？现代女人只是喜欢夸大爱情中形而上的东西，一个男人要光和她作纸上恋爱，你看那女人能不能受得了？我们奶奶的奶奶们，不都是先性后爱的吗？——医生女同学在回答女人关于“女人是否也可以先性后爱”这个问题时，说了这些话。这些话让女人显出少有的轻松，觉得轻松是因为这证明了她不是一个淫妇。

但是，后来的事实却又让女人觉得自己多少与淫沾那么点边了，因为她竟然会想念那个男人，她甚至害怕那个男人从此真的就消失不见了。——是吧，潜意识里或许，不，一定还渴望着能够重温那样美妙的感受。一次怎么能够呢？所谓读你千遍也不厌倦，不厌倦的恐怕更多的还在于身体的阅读吧？读你的思想读到激动处，还是会想要以阅读身体作总结的，男女间之前的所有太极招式无非是为上床作铺垫。

此后，夜深人静的晚上，她在花园里游荡的时候，不再有兴趣聆听花开的声音，她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倾听脚步声和呼吸声上了，有两次她甚至还故意把铁门打开，还尝试着走出院门。但是，那个男人再也没有出现过，就像蒸发了一样。真的是自己作的一个梦吧，就当是自己作的一个梦吧。女人这么想着的时候，便会回转卧室，喝酒抑或吞安眠药，裸睡，以期再度作上一个消魂的美梦。只是她的这个企图同样遭遇失败。

你怀上了！——医生同学给出的诊断在证实她有做母亲机会的同时，也证实了那个晚上男人的真实存在。

 

可是，能要这个孩子吗？女人再度问自己。

要，当然想要！但是，太冒险了！老公是何等精明的男人。倘若他知道自己的老婆怀上了别人的孩子，那还不塌天？

大不了什么都不要，房子，车子，老公，阔太太的名份，统统不要了，不要这些又不会死人。是的，在以往独守空房寂寞难耐的夜晚，也曾想过要骄傲的离开这个姓佟的男人，以保持一份做人的尊严。但是，阔太太的名声和阔太太的生活拿起了就放不下了，就像已经注进静脉里的葡萄糖水。更要命的是，在这个舒适的笼子里给供养了这么多年，身体上的关键零部件都软塌塌的了，飞不起来了，实在飞不起来了，你还凭借什么资本骄傲？

真是后悔啊，后悔一毕业就做了笼子里的金丝鸟。女人一时悲从中来，令她更悲伤的是，让自己再作一次选择，恐怕还会选择做阔太太。

 

一夜无眠。

早晨，用餐的时候，女人说想去沈阳姐姐家待几天。

去姐姐家？老公抬头看了看女人，女人有些心虚，喝了口牛奶以掩饰慌乱。

嗯，那就去吧。没想到老公应允得这么利索。

你刚回来，我过几天再走。女人心想堕胎再要紧也不急着这几天，太急恐怕老公要起疑心。

不用了，我这段时间很忙，根本没时间陪你，我叫秘书给订明天的机票。

第二天下午，女人刚在候机室坐定，眼前突然冒出一个戴墨镜、留分头、穿花衬衫的男人来，他弯下腰，凑到女人耳边，小声却又是一字一顿的说，

佟太太，还记得我么？两个月前那个晚上，我们很快活的哟……

 

    这无疑是一个以女人为主角的故事，是一个以女人情感为主题的故事。但每位朋友阅读的角度不同，生发的感慨肯定会不一样。比如，或许你看到的是一个女人对于孩子的渴望，对于做母亲的期待；或许你看到的是一个女人的荣虚，对于荣华富贵的追逐；又或许你看到的是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痴痴的守望；还有可能你看到一个男人专治甚至无耻。

    然而，就我，在写作这个故事的时候，我最想表达的是倒不是以上这些，那么，我究竟想要表达什么呢？聪明如您，一定能够猜到，呵呵。

    我找到了这首由简美妍演唱的《如何是好》，我听了一遍，就选了这首歌为我的这篇文字作注脚。然后，在我敲打这些文字的时候，我又听了很多遍。坦白说，我一句歌词也没听清，当然更不用说听懂词意了。但是，这旋律很适合我写这些文字时的心绪，歌手演唱时之于艺术风味的处理也完全是我所想要的。怎么说呢？您听听，就是那种惆怅与伤怀，就是那种无奈与怨怼，就是那种焦灼的渴望与压抑着的呐喊。是的，就是这味道了。

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