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秋天的晚上，他们在一个叫“阳光不锈”的餐厅吃饭。
    他很绅士的让她点菜，他说你喜欢吃什么就点什么，不要节省，一个人在努力创造财富的同时，也要学会享受财富；一个不懂得享受生活的人，可以说还没有进化成文明人。
    他在说这些话时，很优雅的喝了口茶，这使他看上去很迷人。
    她突然就对他有了些好感，甚至后悔怎么不早点赴他的邀约。
　　
    记得很清楚，这是我第N次请你共进晚餐，你一直不肯赏光，我的心都快凉透了。
    真的有那么多？不好意思，一直太忙，一直有加班的。——她想找个好点的理由来安慰他也让自己心安。但她知道，无论什么理由说出来除了增加虚假的成分，似乎再没有其他效果。
    他果然很不以为然，把一杯白开水送到她手上，看她的眼神有些锐利。他说再忙也要吃饭吧，我是很真诚的，我希望能够常常和你一起吃饭，增进了解，加浓感情。你知道，我是喜欢你的，喜欢很久了。
    说到喜欢，他的眼神变得柔和起来。她不敢直视他，害怕被他的温情融化，她告诫自己，不可以轻易投降的，男人的情感需要时间见证，需要风雨考验，需要生活的细节打磨。或许，在经历了爱情破碎的伤痛之后，她对男人已经缺乏基本的信任，甚至充满了怀疑和戒备。
　　
    为了逃避他的温情，转过头打量餐厅里的其他食客。邻席一对头发染成金色的男女吸引了我。吸引她的并不是他们奇异的装束，而是他们的交谈。
    女人：今天你帮我付账好么？我的钱包落在家里了。
    男人：好像我上次帮你付的账你还没还我呢。
    女人：上次是多少？我忘了，下次一起给你吧。
    男人：你记性老是这么差。上次一人五十八块。下次再这样丢三落四的，别怪我买了自己的单走人啊。
    女人：知道了，老公，你真是罗嗦。
    结完账之后，两人手挽着手离去。
    她看得有些呆了。
    显然他也看到了，同时还感觉到了她的惊异。他说，没什么好奇怪的，我欣赏这种AA制。很民主，很公平，因此也很合理。
    她回过头来，更加惊异的瞧着他：夫妻之间也AA制？
    夫妻之间为什么不能AA制？他问这话时，表情比她还诧异。
    分得这么清楚还是不是爱情？爱情不是全心全意的付出么？
    AA制就否定了全心全意的付出？他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反问她。
    吃顿饭也算得那么清楚，男人也吝啬买单，这是全心全意的付出？她也反问他。
    不是吝啬的问题。
    那是什么？
    说过了，是体现公平，民主，体现对女人的尊重。
    男人为女人买单就不是公平了？就不民主了？有句老话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这说明男人呵护女人是天经地义的。
    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谁也不要依赖谁！他开始抽烟，显出心神不宁的样子。

    依赖？算了吧，这根本就是男人为自己自私小气不愿意倾心付出找到的最冠冕堂皇的理由。现在的男人，或许思想的开明开放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进步，但是气度与豪爽却远远输给了过去的男人。在女人需要三从四德的年代，生活的担子全部压在了男人肩上，男人很少有过抱怨，不让自己的女人外出奔波操劳，给自己的女人创造最幸福的生活是每个男人生活最重要的内容。今天，当女人要求精神获得解放，灵魂与男人获得平等的时候，男人不得不放弃自己至高无尚的威严，却可笑的以AA制作为交换的条件。粗看AA制，似乎挺公平合理的。但正是这种公平合理美丽的外衣，掩盖了男人骨子里的不负责任，害怕承担，斤斤计较。一个家庭，夫妻之间，物质和金钱真的需要算得那么清楚？想想，什么都AA制了，什么都一分为二了，那爱情用什么来承载？用什么来表白？

    她越说越生气，不是生他的气，是生自己的气，生气浪费这么多时间，陪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吃饭。
    他的表情满是不屑，猛抽了口烟，说：女人不能把自己的生活责任负荷到男人身上，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生活负责，谁也不是谁的救世主，你只能靠你自己，明白吗？
    我没说要依靠男人。我是说男人应该有这样的行动，至少有这份心意。我知道，很多男人只是想玩玩，根本不把感情当回事。AA制说白了就是为更多的男人提供制造更多风流韵事的可能。过去说人不风流只为贫，今天有了AA制，所有的男人都可以放胆风流了。
    怎么能这样说呢？和你AA制说明我尊重你，把你当作有能耐的女人啊。他一副委屈的样子。
    她开始瞧不起这个男人。是的，那种轻视的感觉漫上心头，把她的心浸润得冰凉冰凉。
    这个时候，她很自然的想起一女友曾经说的话来。她说验证一个男人爱不爱你，就要看他对你用不用心；验证一个男人爱你深不深，就要看他为你花钱舍不舍得。和一个说爱你的男人出去，千万别替他节省，越节省他越不珍惜你。女人一定要学会花男人的钱，直花到他心痛，这样子他才会把你记在心上，欲罢不能的爱着你，死心塌地的疼着你。千万记着啊，男人就是喜欢犯贱。女友说这些话时，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这让她感觉到爱情的凄意，感觉到男人和女人之间这场战争的缺乏温情。
　　
    现在，那种凄意的感觉又开始笼着她。她说：其实以我的能耐，根本用不着男人为我付出金钱和物质，这么多年来我花的是自己的钱，享受的是自己劳动所得，我一直因此而骄傲。但是，倘若我遇到的男人，一边说爱我，一边却和我把什么都计算得清清楚楚，我真的要怀疑这个男人对我爱的纯粹。我以为，清算了物质，也就清算了感情。
    你还是没明白，不是什么清算，而是要保持两个人的独立。你在歪曲我的意思。男人眉头紧皱，看样子有些不耐烦。
    男女两人的确应该保持独立，包括人格的独立、经济的独立。但AA制就代表了独立？其实为所爱的人付出是非常快乐的事情。倘若我真的爱你，我愿意为你付出，甚至包括生命。而绝对不会去想，我能够从你那获取什么。如果一定要说获取，幸福的感觉就是最大的获取。她说得很动情，眼睛有些湿润。
    男人并没有留意她的表情，按照自己的思路自顾自说下去，AA制还有一个好处，当爱情不在了的时候，可以很简单的各奔东西，谁也不欠谁的。那些因为分手或者离婚，为金钱和财产大打出手的事情还少么？我不希望以后有那样的麻烦。
    你现在就在想分手以后的事啊，你想得可真远，可真是周到。男人的话让她打了个寒颤，她不得不承认男人所说的事实的确是存在的，的确有很多恋人在相爱的日子里情感那么浓粘，而一旦分手，就露出极其冷酷自私的一面，就会实行秋后算账。不幸死去的爱情，在那一刻，被无情的拿出来鞭尸。
    她看男人依然不动声色，问，是不是你也想和我AA制？我是说这顿晚餐？
    当然，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希望我们能够像刚才那对夫妻一样。
    看她呆呆的瞧着他，仿佛突然不认识他一样，他耸了耸肩：不过，如果你还没有思想准备的话，这顿我买单。但是，如果以后我们在一起，还是AA制比较好。
    她不说话，只是看着他。实在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她一直以为AA制只是普通朋友之间才会发生的生活细节，怎么也没想到，一个一直说喜欢你爱着你的男人也会如此直白的提出来。
　　
    饭菜端上来了，腾腾的热气和芳香一瞬间就盈满小方桌。
    他依然很绅士的对我扬扬手：请用餐。
    她一时什么胃口也没有了。
    他倒是吃得津津有味，还叫了瓶酒，边吃边喝，兴致勃勃。
    怎么？不好吃？不是你自己点的喜欢吃的菜么？
    她笑了笑，说，我已经饱了。然后叫服务生买单。
    她说：你慢慢用吧，你的单我买了。
    他抬起头专注的看着我，他应该感受到了她对他的不屑。他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我还可以再约你吃饭么？
    如果是单独，以谈恋爱为借口，抱歉，不可以！
    说完她潇潇洒洒的离开了这个酒店。
    步入被秋雨淋湿的大街，禁不住回望那个酒店，她曾经以为，在那里，在今天，可以开始一场浪漫的爱情之旅。
    “阳光不锈”，真是好名字。那么爱情呢？

    ——写于2005年枫叶红了的季节，修改于2006年枫叶再度飘红的日子。

亲密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