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8日,妇女节庆祝活动,某地区宣传部一群女人聚会,确切的说是一群女干部聚会。她们或者曾经做过或大或小的官,或者还正在做着或大或小的官。
在一间新开张的酒店,围满两桌,等待晚餐。
年龄最大的七十有三,某区宣传部老部长,离休十八年了,对于一个习惯了在舞台上出演主角的女人来说,想来十八年的离休生活是很漫长很寂寞的一段岁月。
年龄最小的二十八岁,办公室主任,年轻有为,前途无量。春风在她年轻精致的脸上张扬出一份生命的得意。
凑巧的是在岗的人大多是离休者的接班人。其实不是凑巧,是有意安排,让她们在她们自己的节日,汇报,了解,交流,学习,如此等等。
我在座,只是对我而言,更像一个观众,我在静静的欣赏一台演出。
第一次见老部长,我还是个学生,坐在台下听她作报告,整场报告,我一直仰视着她。她的声音清亮,干脆有力,眼睛灼灼有光,喜欢挥动右手,加强她说话的力度。那是一个充满了自信,充满了自豪感,充满了生命力,充满了成就感,也充满了震摄力的女人。我立即找到了自己的人生目标,那便是做她这样的女人。第二次见她,是我走上工作岗位后的第一个月月末,就一个城市如何加强新闻工作整顿的问题我采访她。她坐在宽大的办公室,面对着我们的镜头和话筒,侃侃而谈。她竟然不需要我们给她任何思考的时间,她清澈明净的眼底,没有一丝丝怯懦,一丝丝迷惘。她不仅仅主宰着自己,也主宰和影响着她周围的一切人和物。她敏捷的思维、清晰的思路、独特的见解,深深折服了我。
第三次见她,便是今天,在酒店,在饭桌上。她就坐在我的身边。我甚至不用转头,眼的余光就可以扫描到她。她的头发花白,眼睛深陷,满脸皱纹,牙齿也掉了好几颗。请她点菜的时候,她什么也不要,反复说胃不好,吃了不消化,有点白米粥就行了。听我们说话,也显得很吃力,常常要竖起耳朵,反复的询问。她不再说起工作,只是讲自己的饮食起居,絮絮叨叨说肠胃的麻烦,说什么时候又掉了一颗牙,什么时候该吃什么药,什么时候忘记谁的生日了,又说晚上睡觉老做梦,老是梦见自己在追一辆汽车,车上坐着我们这些人,可她总也追不上。她的思维极具跳跃性,常常这个话题还没结束,突然又说到另一件事,还没等我们弄明白她的意思,她又讲到其他的事情上了,有时说了好半天,还找不着一个中心句,弄得我们都很紧张,生怕一个不留意,让她误会我们冷落她。她也没有问起过大家的工作,一句也没问,我们也就很小心的回避工作上的问题(也许这是这次聚会的谋划者所不曾想到的)。离休的十八年,她已经彻底与她的工作她的事业分离,而且彼此相离得越来越远,远到互相看不清对方的影子了。不管这种分离有多痛苦有多么的不情愿,既然她已经习惯,那就不要再打扰她平静的心绪。我们都很清楚的感受到她是真的老了,岁月已经无情的磨蚀掉了她的生命意气,与生命意气一起被带走的还有她飞扬的神采和逼人的锐气。她老了,和普通的老人真的没有什么区别。或许,只有当我们称她一声老部长时,还能让我们警觉一下,她曾经有过生命的辉煌,而这种警觉真的很深的就剌痛了我。
上菜了,满室生香。女人们的话题由开始的彼此问候,转到了对饮食的评点上。没想到,那些离休的女干部们,说起做菜,一个个很有心得。做出的花样,取出的名字,一个比一个精彩。由吃菜,很自然的又转到了家庭生活上。女人们开始津津有味的说起自己的外孙外孙女、孙子孙女,说起小孩子们的吃喝拉撒,什么细枝末节都聊,内容生动,形式活泼,我看见她们眼中的满足感几乎要溢出来。我想只怕当初她们刚做母亲那会,都很少如此细腻的感受过自己小孩的成长过程。是的,那位江老科长,自己的儿子是婆婆带大的,她没有洗过一块尿布;那位刘处长,自己的女儿一出生就由保姆照顾,她没有奶过女儿一口……当年的她们哪有时间管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每天最重要的事就是化好妆,对着镁光灯,出演属于自己的那个角色。当初,实在没有想过,有一天,镁光灯会远离自己;某一天,掌声和鲜花会渐渐稀落,以至于被掌声和鲜花遗忘;某一天,不再被许许多多的人包围着,需要着。我想,她们一定有过失落,有过无所适从,有过迷惘。
只是今天,当我看到她们时,已经找不出半点惆怅。她们把所有的智慧,所有的兴趣爱好,转移到了培养孩子们的孩子身上;她们由人生华丽的厅堂,那么自然的回归了生活的厨房。所有当年不屑的琐屑,都正式被浓墨重彩的写入她们生活的主题。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练笔,她们竟也能把这些于今天年轻的我们很不屑的内容,写得深情并茂,韵味悠长。
看满桌的女人,悠闲的品着美食,津津有味的谈着家庭琐碎,谈着最朴素的人生,你怎么也想象不出,她们曾经都擦亮过一方天空;她们的背后都有过或多或少或浓或淡的动人故事。在你的眼里,她们已经只是一群普普通通的女人,一群安享着晚年生活的老人。
和她们道再见的时候,街上已亮起无数美丽的霓虹,城市的夜晚开始抒写她的情歌。我们握手拥抱道别,互祝安康,并真诚的希望明年的节日还能再相见,谁也不要缺席。说这话时,我们心中都冷冷的闪过一个名字一个身影:老部长。她很平静的上车,很平静的向我们挥手。那种平静,让我突然隐约就看到了她当年的风采。或许当年所有的智慧经过岁月的沉淀,终于全部凝聚成了今天的“平静”,这是否是一种更大的智慧?
这个夜晚,有淡淡的惆怅飘浮于心空,更多的却是忧伤的感动。
生活把一个女人打磨到最精彩的时候,或许也将是这个女人退出人生鲜亮舞台的开始。
头上的光环不再,寂寞便会不期而至;岁月在生命的年轮上划上深深的印痕,女人,你还如何精彩?
或许,洗尽铅华之后,女人便会回归母性,平凡却又真实,平淡却也生动。
……
女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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