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20年后还能遇到他。
一个夏日的黄昏，我正走在下班回家的路上，“hello啊！”一个洪亮有力的中年男人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好像是在叫我啊。我赶紧回头张望，一个男人胖胖的脸看起来有点面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叫什么。“你还在那住呢？”男人继续问我。“噢噢，是啊。”一边回答，我脑子里一边飞速地想啊想，这人是谁呢？噢，看着他笑眯眯的样子，我突然想起来，这不是那个“沙霸”吗？
没想到，他还记得我。之后，每天早上上班路过他摊位时，他都会热情爽朗地和我打招呼：“今天早啊！”“今天晚了啊！”亲切友好的笑容，恍若隔壁邻居。
20年前他可不是这样的。2005年我家装修新房子时，他是这个小区运沙的垄断者，也就是俗称的“沙霸”。
记得第一天装修时，我和老李（那时叫小李）在毛坯房间里正兴高采烈地盘算着如何装修时，他带着几个弟兄从开着的门一哄而入。“这片的沙子都归我们运，你们就不用找别人了。不用担心，价钱和其他小区一样，一个价。”三十多岁，穿着花衬衣，戴着大粗金链子，挺着大肚腩，一脸横肉的他用不容商量的语气通知我们。
看着眼前吓人的阵势和那些凶巴巴的面孔，之前也听小区里的人说过“沙霸”这事，据说有不识相的业主还挨了揍，我俩吓得大气也不敢出，连忙战战兢兢哆哆嗦嗦地答应着：“没问题……没问题，大哥，我们找谁都一样，只要，只要好好干活就行。”
接下来，干活还算顺利，他偶尔会过来，像个大哥一样骂这个训那个，指挥那些蓬头垢面的民工干活，心情好时也会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我们聊几句。活干完了，好像也不错，结账那天，他很满意，拿了钱转身离开时给我们留下了一个大大的微笑，大声说：祝你们好运，下次有活还找我啊。
下次，算了吧，他这样的人躲都来不及。
以为就这样相忘于人世间，再也没有了交集。时间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走过了20年。
没想到今天居然又遇到了他。而他现在的身份是一个小贩，在街边卖棒面大馅和油炸糕。他的妻子现场做，他负责卖，摊位上一个油腻腻的喇叭里循环地播放着他粗声粗气的叫卖声“棒面大馅，油炸糕！”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这么多年，我没问他经历了什么，也许曾身陷囹圄，也许曾遭遇重创，总之，是时间，让一个曾经一身戾气桀骜不驯的江湖大哥变成了一个低眉顺眼忍辱偷生的街边小贩，从一个赚取他人血汗钱的包工头变成了一个如你我辛苦谋生的平凡人。
不知为什么，看到他我就想到了港台电影里的黑帮片，那些年轻时闯荡江湖打打杀杀的古惑仔经历世事变迁之后，变成了一个落魄平庸的中年人，只是偶尔，他受到欺负时，眼神里才会散发出那种凌厉的气势，让人忆起他从前的“风光”，只是哥已不做大哥好多年。
“满船明月从此去，本是江湖寂寞人。”千年前，一个叫黄庭坚的诗人曾经抒写过这种世事的沧桑和寥落，而现在，眼前的他，也在用残酷的生活抒写着人生的无常和命运的捉弄。
或许在某一个秋日的雨夜，他和朋友坐在一个小酒馆里，倒满一杯酒，点燃一支烟，默默地看着窗外，然后幽幽地说：“想当年，大哥我怕过谁？”
一股悲凉的情绪涌上心头，他突然从自己浑浊的眼睛里看到，他老了，时间也老了。
端起那杯酒，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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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8-01 09:0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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