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官不像官真怪手(倪蓉棣)
(2016-03-21 09:5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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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第一本书是短篇小说集《怪手》,1999年8月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
《怪手》给我带来了诸多好处。
一次出差,我躲在宾馆的房间里校对这本书的清样,让市委书记徐令义发现了。徐书记睁大眼睛,盯着我看,脸上写满了吃惊和羡慕。他也是写手,从此我成了他不可轻视的对手。我当市委办公室主任,分管文字,平时写公文最大的敌人是书记的强势。徐书记高看我,让我三分,这在精神上减少了我和同事们的许多烦恼与痛苦。《怪手》出版后,乐清市文联为我造势,在文昌阁举行《怪手》首发式和我的小说创作研讨会,那天,人高马大的陆光中市长就坐在会场的第一排。他死活不上主席台,听得很认真,一副谦恭的模样。陆市长与徐书记在工作上意见分歧较大,他们在市四套班子成员会议和书记办公会议上时有争论,有时很激烈,我是徐书记身边的人,又是会议的记录者,我的记录的客观性、公正性容易受到陆市长的怀疑。这记录省委组织部常派人下来检查的,它与干部的仕途捆绑在一起。俗话说,恨其和尚,厌其袈裟,我有理由成为陆市长冷眼相对的人。但因了《怪手》的影响,陆市长高看我,始终对我很信任、很友好。一天深夜,他甚至给我打电话,对我说:“倪大主任,今天的会议记录整理,请你笔下留情。”这话背后的信任力量如山一般重。我在书记与市长之间走了四五年的钢丝,居然没出事,这庶几是《怪手》的功劳。
《怪手》共收进20篇短篇小说,这些小说都是我在八十年代中后期创作的。那时我笔锋正健,创作成果颇丰,浙江省作协对我青睐有加。1989年上半年,省作协推荐我到北京大学作家研究生班深造,学制两年,全班50名学员,浙江仅我一名。我兴奋不已。我兴奋还有另一原因。1977年高考,我以高分上了大学文科录取线,本以为有可能如愿以偿,读上北京大学,但殊不料母亲出身不好,我最终被“下放”乐清师范学校读书。这是我心头永远的痛。今天终于能迈进北京大学的门槛,我怎能不激动?然而,世事难料,当年五月,北京发生了学生风潮,北京大学成了风潮的一处漩涡,而先期到达北京的作家研究生班部分学员,也上街游行,不久,随着风潮的结束,北京大学作家研究生班被取消了。这件事,对我不啻是晴天霹雳,我由此掉进了万丈深渊。我很伤心。我发誓,此生再也不读大学,再也不搞文学创作了。正缘如此,衙门里掀起的学历速成热,我一直置身局外,以至成了干部队伍中学历最低的可怜者之一,而此后整整十年,我再也没写过一篇短篇小说。对此,朋友们戏谑道,乐清多了一名官僚,少了一位作家。恰恰因为这个背景,我出版《怪手》的初衷,就是想给自己的创作生涯作个了结,与“躲在抽屉里肢解我的小说的蟑螂”告别,与文坛告别。换句话说,就是彻底“弃文从政”。但断断没有想到,《怪手》出版后,承蒙各方抬爱,特别是在机关大院里,许多人不称我为“倪主任”,而亲切地称我为“倪老师”。这在权力中心是一种异常现象,它让我从中掂量出作家的份量,认识到文学创作的价值,恰恰因此,我再次燃起了文学创作的热情,重新笔耕。此后又陆续出版了三本书。同仁们评论,我最好的书是散文集《芙蓉旧事》,可以这么说,没有《怪手》,我早已作别文坛,就不可能有包括《芙蓉旧事》在内的其他书,而我也就没有资格连续四届兼任乐清市文联的副主席。
《怪手》加印了两次,共印了12000册,我从中获得版费和书款利润三万余元。我是一名穷书生,这笔钱让我为家里添置了冰箱、组合音响和大彩电,让我在家人和客人面前赢得了骄傲。我爱好美术,对《怪手》的编辑和装帧设计颇多“插手”,《怪手》的封面设计创意出自我,插图制作、内容提要、扉页设计、插页照片文字说明和后记,均由我完成。对我这种“反客为主”的做法,出版社执行副总编郏宗培先生及责任编辑曹元勇先生比较宽容,没有跟我计较。这是我的大幸。尽管当时上海制版和印刷技术还比较落后,《怪手》印制得相当粗糙,但它面目颇具特色,不乏好评。而且,我还听到了来自美术界的一些赞许声。这对我来说非常重要,它给了我设计画册的勇气和信心。后来,我利用业余时间,帮助几家外地广告印刷公司设计画册,从中赚了些许设计费。这头收入,多少改善了我的生活,可以这么说,这也是《怪手》的功劳。
总之,《怪手》在工作、名利诸方面都给我带来了好处。为示珍爱与纪念,后来我索性给自己取了一个“怪手”的笔名,又将博客名和棋名均取为“怪手不怪”。我名字中的“棣”字,许多人不认识,有人便干脆叫我为“怪手”,我听到反而觉得很亲切。
当然,《怪手》带给我的负面影响也不是没有,主要是我的“文人”形象因之被放大,被格式化,被标签化。在权力中心,文人是清高的代名词,命中注定是坐冷板凳的料。我在市(县)委办公室熬了二十年,服务过七任市(县)委书记,可谓灯油耗尽,但最终获得评论却是半句话:“这个人写文章可以。”另外半句话是什么呢?我不说,熟悉官场八卦的人恐怕都知道。有趣的是,在我的转岗去向问题上,有位领导竟公开地对我说:“你是文人,去政协最合适。”他似乎把我一生的命运都安排好了。但后来阴差阳错,我却去了人大。
我在乐清市人大分管法务工作,不再长年累月跋涉文牍大山,而我作风硬朗,对不平之事敢于发声,但九年十年,我在同僚们的心目中依然是位“文人”。
2012年元月我退居二线,回顾衙门生涯,柏影森森,心底颇有感触,遂写下《纸背吟》一律:
深陷衙门廿八春,
今天终获自由身。
弃文从政当年误,
借剑杀狼夙愿伸。
官不像官真怪手,
士难称士假文人。
官场八卦今虽别,
感慨无边纸背吟。
诗中“杀狼”二字,借指我的另一本小说集《杀狼》,此书剑指时弊,对不良的政治生态多有抨击,风格一如《怪手》,说怪不怪,不怪却怪。《纸背吟》自然是歪诗,但“纸背”万里,不失好玩之处,其中的颈联,尤可一哂,它是我的个性写照,更是我的人生感慨。
这写照,这感慨,千言万语,拎起来说,多半是《怪手》的功与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