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些事件真正发生很久之前，梦有时就会预先显现这些事件。”荣格（Carl Gustav Jung)轻轻地吸了一口烟斗，然后把它从嘴边拿开，喷出的烟雾随着他的话语在房间里扩散。

他身旁的丽兹沉醉在这股烟味中，她崇拜地看着这位大师。

桐人皱了皱自己淡淡的眉。

“我有一位病人，这位男子经历过一系列可怕的事件，他深受困扰，然后他变成了登山爱好者，专门喜欢攀登陡峭险峻的山峰。我感觉那是一种补偿，他在寻觅达到超越自己本人的境界。一天夜晚，他梦见自己从一座高山的顶峰踩空而跌入虚无的空间。当他告诉我他做的这个梦时，我即刻便感觉到了他所面临的危险。我竭尽全力促使他注意梦向他发出的警告，劝说他不要再去登山。我甚至告诉他说，他的梦预示着他将死于一次登山的事故。但是，他对我的劝告置若罔闻。”荣格摇了摇头，没有看圈子里的任何人，目光盯着天花板：

“六个月后，他出事了。一位登山向导看到他和一位朋友抓着绳子到了一个陡峭的危险之地。那位朋友在崖壁的突起之处找到了一个暂时立足点，我的这位病人跟随着他的朋友向下探寻。突然间，他松开了手中的绳子，据那位向导说，‘他仿佛是跳进太空中一样’，他的身体落在他的朋友身上，他们一同跌进深渊，双双毙命。”

“您认为他此前的梦是来自潜意识的预警？潜意识怎么能预见未来呢？您在暗示人的潜意识有什么特异功能吗？”周东问。他是一位年轻帅气的心理咨询师，但他的病人不知道在他阳光的外表之下也潜藏着许多难以启齿的隐秘，那些隐秘只能在这个小团体中分享。

“再讲一个女病人的例子。”荣格没有马上回答周的问题，接着回忆道：“这个女人一向过着奢侈豪华的生活，在日常生活里，她趾高气扬、神气活现，可是，她却总是做些令人不安的噩梦，这些梦使她联想起所有令人不快的事情。当我向她揭示这些梦的启示时，她勃然大怒，拒绝接受这些启示。此后，她所做的梦变得恐怖骇人，这些梦全都有关她一个人在森林中散步，她沉浸在种种充满激情的幻想之中。我预见到她将面临的危险，但是，她对我的警告充耳不闻。没过多久，她在森林中遭到一个性欲倒错者的残暴袭击，要不是有人听到她的尖叫，跑去救援，说不定她就没命了。她身上的几处骨头被折断了。”

“她要是听从了您的警告就好了。”丽兹说，带着认真的惋惜的表情。

“或者，其实她的潜意识在追求这种冒险和意外，这是他们潜意识里想要的结局，无论这位富婆，还是那位登山者，”泰勒顿了顿，“他们的潜意识里有某种求死的冲动。”她肯定地点点头，似乎在表示对自己的支持和信任。

“求死得死。”泰勒又抛出警句似的四个字。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桐人深深地看了泰勒两眼，泰勒感到了他的目光，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幸福的感觉。

“这位女病人的确怀有一种隐秘的冒险的渴望。但他们对自己将要付出的代价毫无概念，虽然他们的梦已经发出了警示。”荣格从烟斗中磕出烟灰，换上新的烟丝，可没有马上点燃，“这并不一定是奇迹。梦可能会常常以这种方式向我们发出警告，但是梦仿佛也同样经常地不这么做。如果说冥冥中有一双大慈大悲的手，它可能有意拯救我们，也可能不是那么回事。我更愿意解释为，人类众多的危难都有其漫长的潜意识历史，当我们一步一步向危险走去，我们的意识可能对于正在酝酿的灾难一无所知，然而，我们的潜意识却能感知意识不能感知的东西，并通过梦的方式向人显现启示。”

“那么，您真的认为潜意识能感知意识不能感知的东西？您是说其中存在什么人类尚未揭示的潜意识感知机制吗？您刚才没有对周东的问题做出反馈。”桐人终于忍不住发言了，他的声音有些浑浊，好像一杯撒了面包屑的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