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羽回应不臣们的挑战。重要的对头有三个，田荣、陈余还是刘邦，先拿谁开刀是个问题。

 

不少史学评论家认为，项羽这时候打田荣是不对的，应该先讨伐刘邦。他们的理由倒是很充分，第一，焚烧栈道的刘邦一直蛰伏汉中，可是他却始终没有停止野心和行动，所以抓住机会，仅仅用了不到几个月的工夫，就兼并了富饶的关中，一跃而成为仅次于项羽的实力派；第二，田荣只有割据之心而无争雄之意，刘邦却是一心怀有和项羽争雄天下的野心的对头。

 

照我看，这纯是事后诸葛亮，站着说话不腰疼。

 

理由虽然充分，但是距离实际条件十万八千里。要讨伐刘邦，总得把大军从彭城运动到关中去吧。可田荣支持彭越盘踞了梁地。梁地就是现在的河南商丘地区，是彭城通向中原的必经之路。不拿下梁地怎么去打刘邦？而彭越背后的靠山就是田荣，彭越受挫就逃入齐地，重振旗鼓就再度南下，所以不灭田荣，休想解决彭越。在前头的八个月里，不及时讨伐田荣、彭越，又让刘邦从容做大，绝对是项羽的大错误。可到了高祖二年正月，形势已经恶化至此，不解决彭越和田荣，又怎能顺利解决刘邦？

 

所以项羽把首要打击方向选在北方，其实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但是就此甩开刘邦不管，也是有问题的。这时候的刘邦不仅平定了关中，就在项羽杀义帝的同月，刘邦举兵向东，开始了对河南王申阳、韩王郑昌的战争，对关东呈现出步步进逼的态势。

 

所以面临这种局面，时间对项羽变得极为紧迫和关键。平定田荣的作战日程非常重要，必须速战速决，以最短的时间夺取胜利，然后掉头向西，粉碎刘邦。

 

打仗项羽一点不含糊。他正月出发，迫彭越撤出梁地，在城阳一家伙就打垮了田荣全部军队。彭越隐身巨野泽，田荣不敢回临淄，他就往北逃，可逃到平原还是被当地人宰了。项羽册立田假为齐王，齐地讨伐战结束，前后只用了一个月时间。

 

按理说可以向西讨伐刘邦了吧，可项羽很快就给自己的日程加码，而且是一口气就加了好几个月。这件事在前面的楚人本位思想时提到过，齐地已经平静，但项羽不依不饶，一路向北丁当五四砍过去，一直屠掠到北海，硬生生把投降的齐人给逼反了。

 

这件事反映出两个问题，一是项羽的楚人本位思想作怪；第二就是项羽缺乏时间紧迫感，他还处于志得意满的反应迟钝状态。

 

就在项羽满足于征服者屠杀抢掠的快感，在齐地浪费时间的时候，出手极快的刘邦连续迫降魏王豹、俘虏殷王司马卬。楚汉之间的西楚仆从国们全都被汉军征服，楚汉双雄终于接壤。

 

象棋棋盘上中间有四个字，楚河汉界，典故就是从楚汉约和而来的。我们不妨也用一局棋来比喻项刘争夺天下好了。刘邦大规模东进的开局极有章法，和项羽的糟糕到不能再糟糕的落子相比，他在这局棋的开局就占尽了先手。

刘邦东进的准备主要干了这么几件事。

 

第一就是巩固关中大本营。他在围困章邯的同时，派兵修缮了秦朝蒙恬修筑的河上塞以抵御匈奴的抄掠；第二就是大洒银纸，广结民心，又是免蜀、汉两地的二年租税，又是每年岁首赏赐关中百姓酒肉，还奖励从军，组织县乡的三老（套用现在的俗话就是加强农村基层干部建设），总而言之，不遗余力地把关中建立为一个用兵的大根据地。

 

第二就是进军河南和河东，消灭这些地区项羽的仆从国，在关键的地形要冲建立了河南郡和河内郡。一来是为了扫除对项羽用兵的障碍，二来牢牢把握了出关向东的要道。

 

第三就是大造舆论。在当年三月，刘邦在洛阳演了一出好戏，他为义帝发丧，光着膀子嚎哭了三天，然后昭告天下说项羽杀主，大逆不道。用政治和外交进一步瓦解西楚以及其盟友国的关系。以至于刘邦进攻彭城的时候，其他各路诸侯王居然一个出兵帮项羽的都没有。

 

手快有，手慢无。从回攻三秦开始，刘邦的动作就始终比项羽快好几倍，更加积极，更有锐气。

 

完成了这些准备，刘邦在当年的四月，亲率汉军主力和降汉的诸多诸侯王联军五十六万，对楚大举战略进攻。也是在同月间，家乡遭到楚军残害的齐人蜂起反抗，推举田荣的弟弟田横为首领，合兵数万，万众一心，在齐地对抗项羽。大约是切齿痛恨楚人，打仗士气高昂，奋不顾身的缘故，天下无敌的项羽居然一时受挫，奈何不了小小的田横。

 

虽说楚汉战争楚汉战争，可实际上在此之前楚汉从未正式交锋。广义上的楚汉战争早已打响了好几个月，但双方的第一次亲密接触才刚刚开始。这就是彭城大战，以刘邦的惨败而告终。

 

刘邦的开局很是稳健扎实，可他向项羽这一伸手，就下了个大臭子儿。

 

刘邦看到项羽的军队仍在齐地纠缠，楚都彭城空虚，于是分兵三路去打彭城：北路是樊哙、曹参、灌婴的军队，攻取梁地和鲁地，然后和中路会攻彭城；中路是刘邦自己加上各路诸侯，从洛阳直取彭城；南路是王陵、薛欧、王吸的军队，从南阳走阳下，一路向东会攻彭城。

 

刘邦初期进展顺利，这是项羽也走了步臭棋的缘故。项羽小看他到了极点，放出话来，要先灭了齐再去灭汉，可齐还没灭呢，汉就先进了彭城。

 

刘邦入彭城，史书里记载叫获其财货美人，每天置酒高会。就是说刘邦一入彭城，项羽的金银财宝和女人就全落在他手里了，于是刘邦每天喝酒玩女人，忘乎所以。不知道虞美人这时是不是在项羽军营里，如果不是，留在了彭城，那少不得给刘邦这流氓慰安一下了。

 

后来吕雉被项羽俘获，史书中记载是常置项羽军中。不过项羽不是流氓，是贵族，眼皮子又高，估计不大会扑倒吕雉泄愤。我还记得石虎对付得罪过他的人是趁夜率数十精壮猛男冲入仇人家，把仇人妻女轮番扑倒十数遍，而后扬长而去。石虎是蛮子，项羽也不是，虽然他也下令屠城坑人，不过待人还是文质彬彬，很有贵族气质的，否则以楚军营那么多壮汉……总而言之，遇到项羽这样的敌人，吕雉真是福大命大造化大。

 

刘邦下彭城的这步棋，臭就臭在完全没考虑项羽军队的动向。项羽跟田横缠斗，奈何不了田横，田横也奈何不了项羽。楚军主力几乎毫无损伤，这种情况下光拿彭城到手，又有什么用？军队是人，不是石头，不是说搁在这儿就永远都在这儿了，人有脚丫子，是可以走可以跑的。

 

所以战局马上就发生了变化：项羽火冒三丈，留大军在齐，仅率三万骑兵闪击彭城。刘邦手足无措，仓促应战，连续两场战斗，每次都被灭十余万人，五十六万大军全交待了。刘邦只得率十几个骑兵和亲随逃跑。一路上项羽的追兵紧紧追赶，刘邦惟恐逃得不快，把车上的儿子和女儿往车下推了十几次，要是没有夏侯婴力阻，以后汉朝的第二任皇帝还不知道是谁呢。等刘邦狼狈不堪一直跑回荥阳，追随他的各路诸侯全都离散，魏王豹等人又重新投降了项羽。霸王一战就扭转了局面，声威大震。

 

如果刘邦不是着急进攻彭城，而是保持清醒的头脑，而是快速出兵夺取梁和鲁地，联合田横，把对在齐地恋战的项羽困在齐国，前后夹击，那力度要比单单拿下一个彭城大很多。

 

即便是选择拿下彭城，如果他能保持清醒的头脑，积极备战，用周密的作战方案和保持警惕心的大军去应对项羽的回击，也不至于败得把儿子、女儿一次次往车下推。

 

拿下彭城之后的刘邦，其志得意满和反应迟钝，跟分封天下之后的项羽有一拼。只不过他因此遭到的挫折更大，所以复原和吸取经验的速度也更快。尤其和项羽相比，他毕竟有个极赞的开局。

 

尽管五十六万大军完蛋了，一大批原来倒向汉的诸侯又倒向了楚，可是和出关东征之前相比，刘邦已经拥有了一个稳固的根据地，在关东牢牢立足，把握住了洛阳荥阳之间具有重要战略意义的地区，人力、物力和领土，都成倍扩张，进可攻，退可守，处于非常有利的地位。所以纵观楚汉战争开始以来，他仍然是得大于失。

 

他的对手却是失大于得。项羽尽管彭城一战取得了大胜，弥补了分封天下以来的许多失误。但是他仅收复了自己失去的西楚领土，丧失的却是一大批分封的仆从国和盟友。

 

在此之前，项羽是缺乏跟刘邦打仗的思想准备的，最明显就是，他仅仅带了三万骑兵反击刘邦，固然是绝大勇气的体现，可毕竟兵力不足，以至于彭城大胜之后，楚军追击刘邦到河南的京县，被韩信收拾残兵击破，攻势就此缓和。如项羽能调集重兵在彭城胜利后连续突破汉军防御，把战火引向关中和巴蜀，刘邦说不定因一次大败就全盘崩溃也未可知。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刘邦很快从失败中恢复，吸取了教训。彭城之战虽然壮丽非凡，但双雄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