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和小姨父

马 宇

小姨很笨。从小到大，到我现在也老了，谁都这么说，最起码是这么认为。

小姨不是姥娘姥爷亲生的。大姥爷早逝，大姥娘改嫁，大舅小姨就被姥娘姥爷抚养。农村女孩子本就不受待见，何况小姨又不是那种会看眼色讨人喜欢的孩子。所以小姨基本是在大人的呵斥声中长大的。那时小姨跟着妈妈照看弟弟，一次姥爷送我和小姨去坐汽车到妈妈学校，小姨居然从自行车上摔下来了，自然又被姥爷一顿呵斥：坐个车子也不会？

我上初中的时候，小姨已经结婚了。小姨父又是被所有人不待见的，倒不是说他笨，是说他不靠谱，假精明，做什么事都不行，农活干不好，做生意亏本。那时小姨常去我家，因为小姨父老骑车带她去赶集。这在农村又是被说的：不好好干活，就知道赶集！但小姨很高兴，每回赶集也不花钱--小姨家里穷得叮当响，哪里有钱啊--，就是乐呵。中午到我家里吃顿饭，爸爸在他们走了后又会唠叨，说小姨笨，说小姨父不会干事。

再后来我上大学了，只有假期回家，也不是每次都去小姨家，见小姨越来越少了。每次见到，小姨都会攥住我的手，跟我说半天。男孩子不习惯这样，何况家里其他人也都不这样，我对小姨以一贯之的热情一直不太适应。二十多年过去，小姨说的什么我全忘了，不外乎身体怎样北京习惯不习惯之类罢，只记得小姨咪成了花的笑脸。

工作后一次回家，说小姨病了，癌症。去看小姨，小姨和小姨父住在一间杂乱拥挤的小屋里。儿子结婚，新房给了儿子，小姨和小姨父就住在一间老房子里。小姨已经是晚期了，据说经常疼得生不如死，人也变形了，见了我还是笑：外甥啊，你来了，你看看这屋里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今年回家，跟小姨父喝酒。小姨父说，你小姨去了11年了。小姨父精瘦，60多了，眼神还挺亮。

小姨的一辈子，吃苦，没过过好日子，也没被尊重过。但有小姨父，从来没有嫌弃她，尊重她，呵护她，带她赶集，让她高兴。我跟小姨父碰杯，心里替小姨谢谢小姨父，谢谢他让小姨拥有了人的尊严，人的快乐。

（ 2012年8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