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地方

被冻醒的时候天已渐亮,扯扯被子没动,儿子在另一边紧紧裹着。探身从地上捡起羊皮袄、羽绒服、棉坎肩,重新压被上,缩缩身子才舒服起来。
前排屋顶依然是白色,只隐隐的几条暗线有序排列,上沿与粉红色曙光连接处最粗,很多天了这雪终究是化了一些。院里两排红砖砌的都是北房,80公分以上除了铝合金横竖条就全是玻璃,打通隔墙后午睡时抬眼可见大片蓝天。那夜雪急,飘飘落下停好让一切都成了景,之后的夜晚我再没拉过窗帘。
儿子突然笑起来,咯咯咧着嘴但眼睛还闭着。我使劲推他:“快说,梦见什么了?”“等会儿。”“不行,一会儿睡醒就想不起来了。”“是岳云鹏。”这小子心大,白天犯多少错晚上也微笑入眠,还老做美梦。“小岳岳怎么啦?”想起是冻醒的我决定报复,继续摇他。“哎呀,别烦我,好不容易周末。”说完还相当自然的打个呼噜。
他昨晚来的,进门就挑衅:“真够乱的,这要是拍个视频给妈妈,非跟你急了不可。”“少废话,赶紧刮葫芦。”墙角一堆带枯叶的葫芦,是我俩春天种的,晚了些,表皮的绒毛迟迟不退,下雪才剪下来。儿子六年级,皇城根儿度过童年读书了也一直在城里,免不得娇气。自打租了工作室在郊区,就常带他来,打弹弓扔飞刀偶尔也做个木头枪之类,渐渐的他喜欢上这里。妈妈和姥爷也会来,一个指导工作一个拾掇屋子忙完就走,总说城里人有另一番情趣,乡间小路和昆虫瓜秧无法触动怀旧的神经。
我就不同了,十几岁离开农村,漂泊动荡起伏间总怀念那最初的安宁。
儿子动了动,被角翘起一股温暖的臭气扑面而来。虽然开着电暖器室内温度也不高,睡前讨论过御寒问题,把衣服都盖上再分别压住被角,很暖和了他还扽着被头假装发抖。我说:“放俩屁就好了,烟暖房屁暖床。”他说没那么多啊?于是就研究起放屁机来,隔五分钟一响,应该睡的开心。
我像他这么大时看过一本小人书,《雪夜融冰》,描写一位供电所长在雪夜救险的故事,人物场景非常生动。从那就特别爱雪,喜欢裹严实了站雪地里的感觉,若恰好在山区遇到,晚上都要独自走走。
儿子跟我小时候很像,不单模样,胡思乱想这点儿也随我,正是梦开始的年龄。忽然,那遥远而熟悉的画面又来了,那个地方,那个像梦里又不像梦里的地方,瞬间大脑空了,空的极为舒服。
时常的会浮现两个场景,一个是我很小很小,跟着家人坐马车颠簸在草原的夜晚,像迁徙,很多人很长的队伍,邻居姐姐和老奶奶还低声说着些什么。另一个最清晰也常浮现,深秋,依然是跟家人在马车上,只孤零零一辆,木车轮吱吱呀呀碾着枯草。似乎是串亲戚,远处有城墙和城楼。目的地那家是长辈但很模糊,方桌旁两把木椅,桌上白瓷碗里是黄澄澄的茶水,没热气静静地摆在一尘不染的桌面上。墙上挂古画,旁边有胆瓶里面还插着鸡毛掸子,屋里满是流溢的光影。而有时那地方又会成为自己的家,有门楼却没石狮子,墙头是叫不出名字根部闪红色亮光的植物,门前大街,道路起伏很像香山的煤厂街。念高中时这幻觉最强烈,很多年后再出现就觉得是高中时常去的地方了。
听人说打坐时有一种清澈空明的感觉,想来如此吧,那地方遥远宁静似乎永远在也似乎从来都没有。
2019年12月8日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