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高人胡耀飛的研究^[1]，關於陳致雍的生平，現存可查的原始記載，見於明人凌迪知編撰的《萬姓統譜》：

陳致雍，莆田人。仕偽閩為太常卿。入南唐，以通禮及第。憲章典故，所著精練。后歸宋。開寶中，除秘書監，致仕。徐鉉送以詩，有“三朝恩澤馮唐老，萬里鄉關賀監歸”之句。既還，陳洪進辟掌書記。撰《海物異名記》及《閩王列傳》、《五禮儀鑑》^[2]。

這個小傳雖然簡略，但大致脈絡清楚。

可是被引用更多的，可能是清初吳任臣編撰的《十國春秋》：

陳致雍，莆田人也。博洽善文辭，憲章典故，尤所諳練。仕景宗，為太常卿；入南唐，以通禮及第，除秘書監，未幾致仕，陳洪進辟掌書記。撰《晉安海物異名記》及《閩王列傳》、《五禮儀鑑》諸書。好事者復編其儀禮諸論為《曲薹奏議》二十卷 ^[3]。

基本資訊相似，并且增加了《曲薹奏議》這本書的記錄，可是一入南唐，隨即「除秘書監，未幾致仕」，似有下筆草率之嫌。

稍後由閩地鄉親鄭方坤撰寫的《全閩詩話》曰：

陳致雍，莆田人，仕閩為太常卿，入南唐以通禮及第，舊章典故多所諳練，後歸宋，開寳中，除秘書監，致仕。徐鉉送以詩，有“三朝恩澤馮唐老，萬裡鄉關賀監歸”之句。既歸，陳洪進辟掌書記，撰《海物異名志》、《五禮儀鑑》，後好事者編次其在南唐禮官時論議為《曲臺奏議》^[4]。

重新補充了歸宋及致仕時和徐鉉的互動，資訊更加完整。但《曲臺奏議》在南唐時期已成書，不是後來的事^[7]。

再後是嘉慶年間由董誥主編的《全唐文》：

致雍莆田人，仕閩為太常卿，入南唐，以通禮及第，除博士，遷秘書監致仕^[5]。

言簡意賅有點過了頭，可是《全唐文》收錄了陳致雍的過百篇文章，包括曾被收錄在《曲薹奏議集》的內容，和我現在研讀的「王繼勲墓誌」^[6]。

綜合上列簡傳，基本上可以勾畫出陳致雍的主要履歷：

陳致雍生在莆田。

閩景宗王曦在位期間（939-944年），陳致雍在閩囯擔任太常卿。

閩囯滅亡后，陳致雍轉而服務南唐，任職太常博士。

南唐滅亡后，陳致雍轉而服務宋朝，升職秘書監后致仕返鄉。

返鄉后，陳致雍受清源軍節度使陳洪進徵召，擔任掌書記。

這份履歷大體反映陳致雍人生軌跡，但比較寡淡無味，基本上就只是一個迂腐的老學究形象。

以下我參考其他資料，修正補充一些內容。或許陳致雍不光博學，還是一個有趣的人，他的一生很可能相當多彩。

一.陳致雍的字

《曲薹奏議》，或稱《曲薹奏議集》，系陳致雍著作合集無疑。「曲薹」是太常寺的工作場所，《曲薹奏議》就是陳致雍以太常博士身份發表的奏折及動議的合集。作為同僚的徐鍇在「曲薹奏議集序」^[7]中介紹作者：「潁川陳表用，今為晉安人也。」因此「表用」顯然是陳致雍的字。

徐鍇的兄長徐鉉有《和陳表用員外求酒》七律詩一首^[8]。證實陳致雍在南唐也常以「表用」字號出場。

《江南餘載》^[9]所錄「陳致堯雍」，根據其身份事蹟，顯然就是陳致雍，百度百科及一些其他資料認定致雍字「致堯」，依據的應該就是《江南餘載》的記錄。但僅從這個記錄本身，很難斷定其出處是否可靠，及名和字的如何合理拆分，因此只能存疑。我個人傾向於認為「陳致堯雍」係「陳致雍」之誤，因爲「陳致堯雍」説法，僅出於此一處。

二.陳致雍的著作

《十國春秋》^[3]和《全閩詩話》^[4]都提到陳致雍的著作，《宋史》也紀錄了陳致雍名下有《曲薹奏議集》^[11][13]《州縣祭禮儀、五禮儀鏡》^[11]《寢祀儀》^[11]及《晉安海物異名記》^[12]等書。宋元之際馬端臨的《文獻通考》則紀錄了《閩王列傳》一書^[14]。可惜這些著作都只有書目留存，完整原文俱已散失。

《曲薹奏議集》，以及其他如《寢祀儀》和《州縣祭禮儀、五禮儀鏡》中有關儀禮的内容，相信至少一部分仍然保存在《全唐文》中。

我覺得既意外又有趣的，是《晉安海物異名記》，顯然陳致雍對海洋生物，也有相當高的興趣和認知。

元代脫脫編修《宋史》時期，《晉安海物異名記》和陳致雍的其他著作應該還有流傳^[11][12][13],説明這些書存世時間至少有三百多年，因此原書雖已不存，在別人的著述中卻不乏零星的引用。可敬的學者胡耀飛，通過對大量古籍的研究比對，居然辑考出四十二條源於《晉安海物異名記》的佚文^[1]，使我們大致可窺見原書的風貌。

比較可惜的是，我沒有機會讀到《閩王列傳》，相信它本可以為我研究閩國的歷史提供另一個視角。

徐鉉有《和陳表用員外求酒》七律詩^[8]，可惜陳致雍的原詩已不知去向。不僅如此，陳致雍的詩作，無一留存，我很難想象，其中沒有妙手偶得的佳作。事實是，唐朝及五代時期流行作詩，每個文人都是詩人，格局大小或文彩高低姑且不論，個個名下作品汎濫應是常態。到清朝編錄《全唐詩》時代，這些詩作大半已然散失，加上取捨之際，難免顧此失彼，甚至挂一漏萬，因此實屬無奈。

三.「以通禮及第」說

所有陳致雍的小傳，都採用了他在南唐「以通禮及第」的説法^[3][4][5]。「及第」原指貢舉考試應試中選，但我認為此處應理解為「被錄用」。

南唐是在保大十年（952年）才開始比較有系統的貢舉考試，此前只有升元六年（942年）和保大元年（943年）有過進士舉，而944－951年這段時間并沒有貢舉的記錄^[15]。作於南唐保大丙辰年（956年）的「曲薹奏議集序」^[7]中稱陳致雍「入朝為太平博士八年」，因此陳致雍是在保大六年（948年）進入南唐朝廷，正好就是南唐沒有貢舉考試的時段。

再說陳致雍既是閩國大臣，又是名儒之一，參加南唐的貢舉考試似乎也不太合理。當然也無法完全排除他通過了某種形式的考核，比如沒有系統記錄的南唐明經科，但肯定不是「進士及第」。我認爲陳致雍被錄用，應該是出於名人顯貴的賞識舉薦，而這個可能性，恰好在這篇「王繼勲墓誌」中，也悄悄隱含了間接的佐證。

四.陳致雍在南唐的官職

上文提到陳致雍入職南唐太常博士的時間當為保大六年（948年）。

一直到開寳元年 （968年），陳致雍的職位依舊是太常博士，還很積極地參與操辦冊立小周后的典禮^[16]。

因此陳致雍在南唐擔任太常博士一職，至少在二十年以上。

如果參考唐朝官制，太常博士只是太常寺的基層官員，僅屬「從七品上」職官，品級其實不高^[17]。可是從陳致雍事無巨細的奏議和社交活動的對象來看，他在南唐的角色，實際上應該是太常寺的長官。

根據南唐相關記錄，江文蔚曾短期兼職，代理過太常卿職權^[18]，韓熙載也曾短期兼職，做過太常博士，且在任上頗有作爲^[19]。只有陳致雍一人，長期擔任太常博士一職，此外完全沒有太常卿或其他太常博士的言行事跡。因此，我相信，在南唐，太常卿並不是一個常設職銜，太常博士原本就大致相當於唐朝的太常卿，雖然份屬禮官，不在決策權力核心之内，但好歹也居大臣之列。

徐鍇是南唐出名的才子之一，他為陳致雍的作品作序，不吝溢美之詞，對陳致雍的學問人品，都是欣賞有加^[7]，私交顯然也不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