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成长的启示
《老子》全文解说
第二章:相对性的产生
走过了人生第一年的小人儿经历了许多不平凡的时刻,已满周岁的婴儿在这一年的发展中已经呈现出许许多多自己独特的个性。有过孩子的人或多或少都会记得他们的儿子或女儿站起来走路的种种片段,这样的神奇事件就发生在周岁的前后。婴儿有些像一个顽强的探索者,他们用一个成人拥有的特性---走路,走进了人生的第二年。就在我们为他们的成长欢呼的时候,婴儿也在逐渐走向成人、走向常态的路上距离他们出生时刻的道越来越远了。
远离道的第一个信号就是道的唯一性幻化出二元的相对性。在上一章中我们看到,宇宙、人生的诞生时刻是“无”,世间万物都从“无”中出生而后走向常态的“有”。在“无”向“有”过度的过程中有一个无法分清“有”还是“无”的“玄”状态。“有”和“无”是道创生万物后出现的第一个相对的事物,道在创造一个事物之后首先将自己的唯一性分裂,一系列相对的概念在这个事物诞生不久就随即出现。例如,在宇宙诞生不久就出现了有无混合的“玄”状态,之后又出现了原子核和电子,正、负电就是一对相互对立、相互依存的概念。
同宇宙一样,人生的诸多相对性在距离人生起始点不久的第二年出现。许多人可能会有这样的印象,刚刚出生的婴儿的长相都差不多,把两个毫无血亲的新生儿放在一起会被人误以为是双胞胎。然而,用不了多久,他们的长相就出现差别了。不仅仅是长相,他们的身高、体重、性格等等都显现出不同的生长发育程度。这个阶段的父母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比较自己孩子与其他孩子谁更高些,谁更重些,尽管这些比较在孩子长大一些他们就懒得做了。虽然我们可以批评孩子的父母这样做很无聊,也无助于孩子长高或长胖,但这并非家长有意为之,而是人生成长到第二年所反应的突出特征所导致的。尽管相对性将伴随我们一生,但当人长大之后,某些指标的相对落后并不能显示一个人的落后。例如,一个人跑得慢并不能说明这个人不成功,成年的人需要许多综合指标来统筹考虑。如此一来,某个指标的相对性就不那么重要了。然而对于一个离开人生起始点不久的婴儿来讲,由于衡量他的指标还不多,人们愿意用身高、体重来代表他的一切来比较孰优孰劣。因此,在人生的第二年,相对性就非常清晰地展现在我们眼前。于是我们就遇到了一个探讨人生诸多相对性的绝佳机会。
在讨论相对概念之前,有个问题需要澄清,这个问题是由于古今词义的变化而导致的。由于《老子》中某些词的含义与现代语境中所表达的意思有着较大的差异,这种词汇对理解《老子》有着很大的干扰。对于这样的词,我们遇到一个分辨一个。现在马上要遇到的是“美”和“善”这两个概念,现代语境中“美”更多地指向外部形象,它不仅用于人,也用于物,从它的反义词“丑”我们就可以体会到这一点。当然,现代语境中,“美”也可以指向人的行为,此时,“美”的反义词就不能用“丑”,而是用“恶”了。这一章出现的“美”是指人的行为,因为它的反面不是“丑”、而是“恶”。如果只是针对“美”这个概念,我们原本不需要费这么大的事,因为即便将这里出现的“美”完全想象成现代汉语中的意思也不会对《老子》的理解产生太大的偏差,但问题出在后面紧跟着出现的“善”上面。现代语境中,“善”更多地指向人的内部品格,从而延伸至人的行为。比如我们形容一个对社会有利的行为,通常使用“善行”,而不是“美行”。这样一来,当我们将“美”和“善”两个概念放到一起的时候,很自然地就将“美”划归为人或物的外表定义语,而将“善”作为对于人的品格和行为的定位词汇。但是,在这里、乃至以后所有章节中出现的“善”,它的反义词都不是“恶”,而是“不善”。因此,我们有必要澄清一下“美”和“善”在《老子》中所代表的含义,以便能够在这两个概念出现是不至于被现代语境中它们的含义所干扰。
由于反义词是“恶”而不是“丑”,即将出现在这里的“美”是对人的品格和行为的定义语,它代表了现代汉语里“善”所代表的形容人的品格的那部分含义。以至于现代语境中的善人、善事、善行、善良等在《老子》里应该是用“美”来表达的。有了这样的认识,我们就可以澄清《老子》中的“善”是什么意思了。有着“不善”作为反义词的“善”不是定义人的性格和品质的,也不是用来说明某件事情是有利于社会还是有害于社会的。《老子》中所出现的所有的“善”都指的是一个人做事的水平。如果一个工匠能做出优美的艺术品,那么,针对做工艺品这件事而言,这个工匠就是“善人”。于此相对应,刚刚开始实习,无法做出完美工艺品的人就是“不善人”。《老子》中出现的“善人”不代表现代汉语意义中好人的意思,它表示某个能将事情做到极致水平的人。同理,《老子》中所出现的“善”也没有现代汉语中表达好人好事、与“恶”对应的那个含义。也就是说它不包含“善良”之“善”,而仅仅是“善于”之“善”。现在我们可以总结一下,《老子》中的“美”与“恶”相对应,表达一个人的品格和行为;而“善”与“不善”相对应,表达一个人做事的水平,是“善于”的意思,与人的品格无关。
好了,现在我们可以回到相对性的话题上。像“有”和“无”一样,相对的概念一定是相互对立并相互依存的。如果“有”不存在,我们就无法定义“无”。众所周知,世间有很多这样的概念,例如“美”就是相对于“恶”存在的,美的行为就相对于恶的行为而存在。正是因为社会中有了诸如见死不救、落井下石等等恶的行为,与之相对比,见义勇为、施舍接济穷人才成为美的行为。假设一个社会中没有那些恶行,人人都自觉地做好事,那么不会有人将这些行为归为美,原因是那些衬托美的恶行不存在,人们会认为这些好事像吃饭、睡觉那样平常。这就是相对性所面临的问题,失去了比较的对方,概念本身就无法成立。因此我们说:美之所以是美,是因为与恶的比较中才成立的。
与美一样,善也是这样一个因与自身的反面“不善”比较而存在的概念。一个人能将事情做到最好,那是因为有做不好的人存在。奥运会体操冠军,由于动作完成出色而获得掌声,获得高分,这些都是与同场竞技的对手比较而得来的。只有一个人的表演,就谈不上冠军。如果我们将几次运动会的冠军同时比较,很难说这次比赛的冠军就能获胜。因此,对于某件事情做得是否优秀,完全取决于比较。不是和别人比,就是和自己的过去比。一个人做事是否优秀,完全是由于有可以比较的人存在。因此,我们可以说善于做事的人之所以让人们认为他做的好,是因为有那些不善于做事的人的存在。
像上面那样相对的概念还有许多,例如第一章就出现过的“有”和“无”,他们相互依存,由于对方的存在而存在。
除此之外,还有“难”和“易”。由于做成一件事所耗费的时间、经历的不同,我们将其理解为难和易。但是没有绝对的困难,也没用绝对的容易。做一辆汽车要比做一个风车难,但比起做一架飞机,做汽车又是容易的。
长和短也是如此,你说一列火车是长还是短呢?没有参照物,这个问题没法回答。它比汽车长,比隧道短,“长”和“短”因比较而得名。
比了长短,我们再比高低。同样的道理,我们说不出眼前的山是高还是低。不是有那么一个脑筋急转弯吗,说是人总比山高,因为人站在上山。人要与山争高低,就要征服那座山。可见,是因为相互的竞争才分出高和低,或者说分出“高”和“下”。
在音乐中有许多不同的发音方法,单音独响叫“音”,多音和鸣叫“声”。正是由于有音的概念,才有多音的声存在。音和声是通过和鸣来表现彼此的存在的。
还有一对概念是“前”和“后”。一个队伍行进过程中,后面的人要跟随前面的人走,通过跟随我们分辨谁在前、谁在后。有时,队长会下令停下、向后转,队伍原路返回。此时,原来前面的人变成了跟随者,变成了后面的人。如果这个队伍只有队长一个人,没有人会费心地去想他到底在前、还是在后。
类似以上的这些相对的概念生活中还有很多,我们没有必要在此一一列举。我们的问题是,当知道了这些是相对的概念,即便一个人获得某种以这些概念标注的地位,那也是相对的。例如,我们在某个竞争中跑到了前面,但突然道路反向,我们就如同折返队伍中的排头兵,转眼间变成了最后一名。因此,真正了解道的运行规律的、我们将其称之为圣人的人是不会将自己的精力耗费在这些相对性上的。圣人会怎样做呢?他们会顺应自己的身体自动地做事,因为自动的行为不累。例如我们走路,谁也没有想过先迈那条腿,一般的行走是不会很累的。现在我们做个实验,先用脑子想迈哪条腿,然后再迈,你会发现走不了几步人就会累。不用想就可以行动的身体行为叫“无为”,也可以说是自动的行为。为什么圣人会依从身体做自动的事呢?因为无论所做的事获得一个什么样的结果,都是相对的,这些相对的结果随时都会变。就如同前面说的那个例子,队伍一转向,排头兵变成了队尾。如果你做的是自动的事,是无为的事,无论结果发生什么变化,你已经有了收获。因为身体自动的行为没有消耗你的精力,比起那些绞尽脑汁、拼命向前钻的同路人,你是舒适的,是不那么累的。
生活中充满了人与人之间的争论,这些争论都是在为自己所走的路进行辩护,当两个人之间的道路产生分歧时,争论就不可避免地发生了。面对这样的情况,孔子告诉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老子的态度也很类似:行不言之教。可不是嘛,如果我们像前面所说的圣人那样依循自己的身体自动地做事,由于我们做的事没有通过大脑指挥,我们可能无法在第一时间说出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可是,无论我们是否言说,依据无为所做的事情已经展现出结果。不用我们说什么,我们所做的事已经说明了一切。这就是行不言之教。
为什么我们要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呢?前面说了,因为相对性难以把握。但不仅仅如此,还因为这样做符合道的特性。在这里我们可以对比一下道和基督教中的上帝,虽然都是创生万物,但他们对待所创生的万物的态度和后续做法是完全不同的。上帝创造了天地、山川和人,在创造人之后,他屡次向人类表明他是创生者,让人们相信他。对于不相信的人,上帝采用了各种惩罚方式,包括大洪水这样的灭绝性灾难也被上帝用来惩罚不相信他的人。道不是这样做的,道在创生了万物之后就任由万物自由地、无为地发展,并不干扰其发展过程。虽然生出了万物,但道并不像上帝那样将自己创生的万物据为己有。在万物发展过程中,道不仅没有干扰其发展过程,反而用自己的能量来推动其发展。推动了发展也不去显示,甚至到了成功那一刻也不会将功劳归于自己。在这里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上帝和道的不同之处,上帝总是不停地告诉人们:跟随我才有光明,不跟随我必遭惩罚。为什么会有如此的不同呢?其原因是道创生了万物和人之后,一直存在于它所创生的对象之中,并推动其发展。于是,尽管道没有将万物发展的功劳归于自己,它的作用也不会因此而有丝毫的动摇。就如同一个成功人士,他不会将自己在社会上的成功归于自己每天所吃的饭,但他清楚地知道,如果不吃饭,早就没命了,何谈成功。
回到我们前面讨论的圣人,除了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外,他还会依照道的规律做事。推动事物的发生、发展而不居功。不居功并不意味着他会被忽略,他的作用将由事物的发展完全显现出来。
人生的第二年显现出明显的相对性,由于相对性,才有了以上的讨论。现在我们或许可以更为清楚地理解《老子》各章背后的逻辑关系了。以人的年龄作背景,每一年都会显现出他作为人所具备的共性,这些共性就是道在推动人生成长过程中所留下的足迹。例如,在人生的第二年所讨论的相对性并不是只有这一年的人才拥有的,只不过是这一年的人会突出反映这个特征。借用人生成长各个阶段所反映出的不同画面,我们完全有可能为道画出一幅完整的画像。
还像上一章所做的那样,我们用简练的、诗一般的语言来简化这一章讨论: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较,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焉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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