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文尔雅〗啄木鸟
(2008-08-28 18:00:08)
标签:
杂谈 |
分类: 温文尔雅 |
鴷,斲木。
——《尔雅·释鸟》
古人称啄木鸟为斲木,唤白鹭为舂锄。这里面有着大智慧:一个吃虫,一个食鱼,都为填饱肚皮,这和木匠治木、农夫耕锄的本质其实并无不同。
斲,就是斫。
轮扁曰:“臣也以臣之事观之。斫轮,徐则甘而不固,疾则苦而不入,不徐不疾,得之于手而应于心,口不能言,有数存乎其间。臣不能以喻臣之子,臣之子亦不能受之于臣,是以行年七十而老斫轮。古之人与其不可传也死矣,然则君之所读者,古人之糟粕已夫!
——《庄子·天道》
轮扁斫轮的故事指出了信息传播过程及其效果的限度问题,告诉我们最精微的术与道,实在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所以蔡中郎见垩帚刷墙遂创“飞白”、张长史观公孙大娘舞剑器乃得书神、雷太简闻江声而书艺精进、文与可遇蛇斗而笔法心明、怀素望夏云奇峰才知书象万千、黄庭坚看三峡荡桨始悟用笔三昧;所以,纵然有洪七、全真七子等众多顶级高手教导,郭靖也只有在危难关头和仰望北斗之际,才领略到降龙十八掌和天罡阵的精妙。
啄木鸟斫木获虫,也自有其独到技巧和行业规矩,所谓“斫亦有道”:
斲木喙虽长,不啄柏与松。
松柏本坚直,中心无蠹虫。
——梅尧臣《彼鴷吟》
梅先生自然是在赞颂松柏的气节和伟岸,但啄木鸟的立场与识见又岂能遭受鄙夷和漠视?鴷鸟有“三不斲”——松柏、新枝和小树。
啄木不啄新生枝,惟啄槎牙枯树腹。
——欧阳修《于刘功曹家见杨直讲褒女奴弹琵琶戏作呈圣俞》
尽管,“虫蠹黄蔬,鴷穿朽枣”(史震林《慰曹震亭书》)只是一种生物的本能,我宁愿将它视作鴷鸟的君子情操:敬重苍松翠柏之肃穆,远观而不相狎,仁也;不以利喙啄剥新枝,恐树木有难,义也;啄木而不损木,笃笃有节,礼也;知晓虫豸藏身之所,智也;伺害虫之所往,穷而歼之,勇也。
和我一样欣赏斲木的大有人在,我视啄木鸟为君子,中国古代第一位女诗人左棻则拿它自比,视啄木鸟为清者自清的良人:
南山有鸟, 自名啄木。
饥则啄木,
暮则宿巢。
无干于人, 唯志所欲。
此盖禽兽,
性清者荣,性浊者辱。
鴷鸟德才兼备,智勇双全的情操与才能,似乎已为世人所默认,又或许是一种巧合——公安系统有一份行业杂志,名曰《啄木鸟》;公安干警展开的搜捕行动,每每被命名为“鴷鸟行动”。啄木鸟不经意间成为人民警察的“图腾”。
啄木鸟在众多的鸟禽家族中,宛如特立独行的剑客。外形奇特、行为非常、捕猎勇敢、动作生猛的斲木,最早引起了人们的注意。鴷之勇,古人在造字之初即已明确:
列,分解也。
——《说文解字》
列,即裂。但凡跟“列”相关的文字及事物的命名,都或多或少与刀斧等锐器有关,也都或多或少地汲取了“裂”这份摧枯拉朽的猛烈:鴷、鮤、蛚、茢……
鴷,鸟中之“列”者。啄木鸟。勿庸赘述。
鮤,鱼中之“列”者。不是鲨鱼——而是带鱼,又名刀鱼。古时候人们认知有限,在认识鲨鱼之前,最先接触到的最凶猛的鱼类,带鱼可算其一。更重要的是,带鱼形态似带,也似刀。什么刀呢?篾刀。
鮤,鱴刀。
——《尔雅·释鱼》
鱴,本义取自篾,鱴刀就是篾刀。什么是篾刀?南方人应该非常熟悉,那是一种用来切割竹子的快刀,据说汉高祖刘邦那个极端变态的老婆吕野鸡杀害韩信时,使用的就是这样一把刀。篾刀形制很长,而且锋锐无比,不然何以势如破竹?带鱼的外貌就颇似篾刀,所以古人称它为鮤,又叫魛鱼,而刀鱼是魛鱼的俗名。刀鱼不但样子如刀,作派也如刀客。对付起小鱼小虾来,凶猛无匹,这一点,你从水产市场上买几条带鱼来,掰开他们的嘴巴,看看他们的利齿就可以想见了。
蛚,虫之“列”者。什么虫生猛至此?不是螳螂、不是蝎子,也不是蜈蚣,而是小小的鸣虫——蟋蟀:
蟋蟀,蛩。今促织也,亦名蜻蛚。
蟋蟀古名蜻蛚,蜻是指它的颜色,蛚是指它的动作,两字组合又指蟋蟀的声音和性格。
首先说声音。蟋蟀诨名促织,这种古老的鸣虫,最早以其激越的声音引起我们祖先的关注,在《诗经》中常常发现他们的身影,因为其摩擦双翅会发出清脆悦耳的音乐,仿佛敦促女人们抓紧纺织,故有民谣曰“促织鸣,懒妇惊。”而蜻蛚,即清冽——澄清而寒冷,这是一种“通感”, 这正是蟋蟀所发出的独有的声音。单单这种声音,已足以引发人们另外一种感觉:那种清冽的萧飒,似乎劈开了夏末炎热的网,随后,从这道隙缝里,秋风铺面而至。
十月蟋蟀,入我床下。
于是,雁阵横斜在高天里,暑气隐遁入草丛中。蟋蟀所引发的人们的这种“怅寥廓”的秋思,自古有之:
仰听离鸿鸣,俯闻蜻蛚吟。
——晋 张载 《七哀诗》
鸬鹚阵合残阳少,蜻蛚吟高冷雨疏。
——唐 陆龟蒙 《和袭美新秋即事次韵》
然而,蟋蟀所以古名蛚,不单由于其清冽的声音,更因为他的性格:勇猛好斗:
少年又笑。屡撩之,虫暴怒,直奔,遂相腾击,振奋作声。俄见小虫跃起,张尾伸须,直龁敌领。少年大骇,急解令休止。虫翘然矜鸣,似报主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