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桃花墙  

作者：梁蓉（笔名：十步芳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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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墙

1

　　墨黑城位于大巴山山巅，三面环山一面迎水向南敞开，城里清一色青砖黑瓦的房舍藏于郁郁葱葱的树林间，远远看去墨黑城像是山顶拱着的一颗黑玛瑙，又如嵌进山峦的一块墨玉。

　　白森到达墨黑城的时候天刚刚麻麻亮。墨黑车站里人群熙熙攘攘，接人的送人的卖零食的拉旅客住店的大呼小叫，墨黑城在清晨的薄雾中被唤醒了。白森下了车定了定神，拖着行李箱靠墙站下，想等人群散得差不多了再慢慢寻一个干净的旅店住下。正在东张西望，一个女人笑眯眯地拉着他的胳膊说：“大哥，到我们那里去住吧，干净又便宜，保证不骗你！”白森还没来得及开口问那女人的店在哪里，又走过来一个男人，男人笑呵呵地喊他大哥，说跟着他去保管没错。白森犹豫了一下，拖起行李箱跟着那个男人走了。

　　旅店不大，只有上下两层，一看就知道是民房改的，不过很干净，价格也还公道。白森要了一间楼上的房间，把行李放下，洗了把脸，下楼来问服务员街上哪家饭馆的早点好吃。服务员说：“我们墨黑城家家的东西都好吃得不得了，只怕大哥你连舌头一起吞进去了，随便找一家吧！”白森想那就随便找一家吧，肚子可饿坏了。

　　他在街上边走边朝街两边张望，看见店铺大都开门营业了。他走进一家小食店要了一碗担担面、一碗豆花、两根油条。桌上摆有几样腌制好的咸菜，切的细细的撒了葱花拌了麻油，供客人随意享用。担担面辣香麻，豆花滑爽甜，油条外酥内软，各色咸菜鲜嫩香脆，让他真的险些把舌头吞下去。他素来是个不肯亏待自己嘴巴的人，墨黑城首先在吃这一点上让他放下心来。他三下两下吃饱喝足，坐在条凳上想一天的日程。他打算先到处走走看看墨黑城的大概轮廓。

　　他兴冲冲地爬到墨黑城最高点——墨黑塔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来了。他站在墨黑塔塔楼上放眼望去，只见小小的墨黑城云雾缭绕青山如黛，暖暖的春阳洒在墨黑城高高低低青砖黑瓦的房舍之上，弯弯曲曲的石板小径静静的穿插于墨黑城中，若不是波光粼粼的江面不时有几只快艇掠过他真以为穿过时光隧道到了古代的乡村。再一细看，城中尚有粉白桃红点缀其间，他朝近处观望，原来那是李树、桃树嫩绿的枝条上爆出的花蕾。远远望去，墨黑城似一副流动的水墨画。

　　白森深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气，忍不住仰面对天哇哇哇呜呜呜一阵乱喊，回声在耳边缭绕久久不能散去。他想，久闻墨黑奇妙，果然如此！选择到墨黑来简直是太对了。他决定赶快租个僻静的房子住下，以便尽快开始他的工作。

　　他匆匆走到街上买了一份当天的报纸，边走边翻看房屋出租的信息，很快找到了几家中介所的联系电话，立刻打电话询问是否有房屋出租，几家中介所的工作人员都说有，都说叫他去中介所看房屋资料，谈价格。他问了其中一家中介所的详细地址，喜滋滋地出发了。

　　然而，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一到中介所他就失望了。虽然墨黑城虽只是个小小的山城，当地居民日常消费不高，一般旅店的价格也不高，但对外出租的居民房屋价格却高得吓人，这一点是他来时没有想到的。自己并非住几天的游客，如果租这么贵的房子住一两年恐怕受不了，他有些沮丧。

　　一上午在寻找中过去转眼就到了中午，他感到饿了，在街上随便找了家小饭馆吃了午饭，下午接着找。他几乎把墨黑城所有的中介所跑遍了，也没有找到对他来说合适的房子。他决定最后再去一家中介所，如果能找到价格合适环境又好的房子就住下来，否则玩两天就离开。

　　暮色中他走进了天意中介所。一个自称老王的老头接待了他。他跟着老王看了几所房子，房子的环境都不理想，一直到下午五点多钟他都没有找到他想住下来的房子。他有些气馁了。老王从座位上站起来，疲惫地说：“唉，又想少出钱又想住好房子，真是……”白森抱歉地对老王咧了咧嘴，又递出一支烟，老王把后半截话咽下去了。白森解释道：“没办法，我不是住十天半月，我要在这儿住上年把哩，价格高了我承受不了，但环境不好我做不成事！”老王翻了翻眼皮，问：“你到底要在我们墨黑城做啥子哩？”“我来这里想写点东西，环境对我的事情很重要。”老王挠了挠头，认真打量起白森来，问：“你是写书的？” 白森说：“嗯。” 老王脸上掠过一丝狐疑。这时老王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老王拿起话筒，脸色有些改变。白森听见老王对着话筒说：“刚来了一个，他说他是写书的，只是不知道……”可能是对方打断了他，他不再说话，最后“嗯嗯”了两声，把话筒放下了。他颓然坐在椅子上，低头沉思了片刻，然后点了一支烟，猛吸了一口，对白森说：“你刚才说你是个写书的，那我能不能看看你写的书？”白森很奇怪：“怎么我的书与我租房子有关吗？”“有，有点关系！”老王笑笑，算是缓和一下气氛，又挠了挠头，再次把白森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支支吾吾想说什么又不大敢说。白森忙问：“你到底怎么了？” 老王盯着白森的眼睛像是在探询什么。白森从包里拿出一本书递给老王。老王翻开书看了作者简介上的照片，把书还给了白森，说：“房子倒是有一个，只是……”“哎呀，你看天都快黑了，我又累又饿，请你快说吧，这房子到底租金多少？在哪里？”“其实这房子的主人只是象征性的收点租金，基本上是白住，但是她……”“基本上是白住？什么意思？那是个什么地方？耍我吧？” 白森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不是不是，我哪敢耍顾客哟，我说的是真的！你看，就是那个屋，不远。”

　　白森跟着老王走到窗前，顺着老王的手指望去，望见一座黑瓦青砖的二层楼别墅，别墅四周绿树环绕，附近没有民宅，看上去环境异常幽雅。白森火了，他吼问：“虽然我们俩素不相识，但是交易不成仁义在，你何必挖苦我？这是栋别墅！即使不是别墅只是普通的房子，主人肯让人白住？！” 老王连连摆手，急忙否认：“没有没有，我没有挖苦你，兄弟，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世上有这么傻的人？既然那别墅不要租金可以随便住为什么却要在你们中介所登记？”“哎，兄弟你可说错了哟——这别墅可不是让人随便住的，别墅的主人挑房客比年轻人挑谈恋爱的对象还要严格！”“啊？为什么？”“哎哟我说你哪来的这么多的为什么哟！我哪晓得她这么做是为啥子？我们中介所只晓得收了那个女人的中介费为她服务就行了，你要想知道只有你自己去问她，我们反正是不敢问的！”“房主是个女的？”“是呀。”“多大年纪？”“不晓得。她不是我们墨黑城本地人，也不大和我们本地人来往。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点——她的的确确是个蛮漂亮蛮漂亮的女人。”“未必你们不看她的身份证？”“有什么看头？收钱完事，墨黑城又不是外面的大城市，没得那么多讲究。”

　　白森感到头昏，他想不明白。他吸了口气烟，问：“那她对房客有什么要求？”“要我们查看房客的身份证，再就是帮她把想住进她别墅的房客做个粗略的挑选。”“还要挑选？”“那当然！不然的话，我们这里这么多的外地人，她要亲自一个一个的挑烦都烦死了。”“那你们怎么挑选？”“房客一定要是个长相周正的男人。” “啊？！” 白森大吃一惊，这女人莫不是？他险些说出口来。老王接着说：“还要看上去是个正经人！当然，一定要有文化！好了，我实在累了，也早就下班了。你想住的话明天来我们中介所，我领你去见她。”“你是觉得我初选合格？”“是的。” 白森摸了摸自己脸，他的手指触碰到他挺直的鼻梁和棱角分明的嘴唇。

　　“我想今天晚上就去见她！” 白森眯着眼低头想了一会儿，使劲吸了一口烟，说。

　　“可以。不过，你要和我们签定合同，你住进去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与我们中介所无关！”

　　“你说什么？”

　　“我说你要和我们签定合同！”

　　“真是怪事，能有什么事情发生？再说即使要签合同也是与房主签，怎么还要与你们签合同？”

　　“当然要签！我们这里都是这个样子的。”

　　“算了算了，我也累了，不说这个了，签就签吧，入乡随俗。”

　　白森大笔一挥，在合同书上签了字，还按中介所的要求交了身份证复印件。老王仔细对照了白森身份证的原件和复印件，把合同书和身份证复印件锁进了抽屉里，感慨道：“你好厉害，才二十九岁就出书了！” 白森说：“这算什么，现在多的是少年写手，写的书抢手得很啦！” 他想了想，问老王：“要是房主对我不满意不让我住，那我交的中介费……” 老王打断他，说：“这个你只管放心。要是她不让你住，我们一定会另外帮你找房子绝不骗你的钱。不过，我看她多半会留你住的。”“是吗？”“嗯，我想是这个样子的。” 老王上下打量着白森说。听了这话，白森决定马上去。他急急地赶回旅店退了房，叫了辆人力车赶到了中介所。

　　跟着老王往别墅走的路上白森心里装满了疑团，他想，早听说墨黑城充满神奇，没想到刚一落脚就遇到了这么一件怪事——居然有几乎白住的别墅！无论如何，那别墅看起来是个异常幽静的地方，先住下来，不合适再慢慢找别的房子。他劝自己无须多想，住下来专心做自己的事情就行了。然而，他好刨根问底的天性令他忍不住暗自猜想这到底是为什么，他想去看看究竟。天渐渐黑了，山上的寒气阵阵袭下来，别墅越来越近，白森感到一股阴冷的气息正在逼近。

　　“到了。” 站在别墅大门前，老王说。

　　白森抬头一看，大门边的墙上有个铜牌在门前的灯光下闪着绿光，铜牌上刻着两个字。

　　“桃园！”他读出声来。

　　老王按响了门铃。门上的对讲机响了，一个女人温婉的声音传出，像是山中飘过的云雾：“哪位？”

　　“是我，天意中介所的老王。”

　　“哦。”

　　“房客来了，请您先看看人，看合适不。” 老王低声说。

　　里面静下来，半天没有声音。白森深感莫名其妙，对老王说：“她是不是不租房了？要是不租了也该说一声呀，何必让人吃闭门羹？”

　　“急不得，急不得，她每次都是这个样子的。”

　　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大门终于打开了。

　　白森猛然感到彻骨的冷。

　　门里站着一个女人。暮色下女人的脸看不大清楚，一双黑幽幽的眼睛却异常明亮，眼里似乎有波光在轻轻荡漾，微启的唇间闪着荧荧的白光，一头长发垂到腰间。白森努力辨认女人的表情，揣摩她会不会让他住下，他看见女人一双眼睛用审视的目光正盯着他看，简直像是要掘出他的灵魂一般，他一下子被震住了。

　　“好了，老王你可以走了。”女人淡淡地说。随着话音的消失，大门咣的在白森身后合上了。

　　“来吧。”女人对白森嫣然一笑，声音依然是淡淡的。白森还没醒过神来，那女人已经飘到前面上十步远的地方去了。

　　白森拖着行李箱跟在她的身后借着月光打量女人的背影。这女人身披白色披风，趿拉着一双绒拖鞋，大约是太瘦了吧，身枝在披风里摇曳，长发在晚风中舞动。

　　天！我白森莫不是掉进世外桃园了？白森站在别墅一楼大厅，问自己。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