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质量过敏症

　　我这个人对于空气质量特别敏感，几乎到了偏执的程度。

　　即便是冬天，我也要开条窗缝睡觉，以保证通风。旅行也只住有窗户的酒店。我生平最讨厌别人在室内放屁，在我看来，这简直是令人发指的无礼行为。我一听到身边的异响，便要开窗透气，或起身离席。我对自己的要求也颇严厉，即便在家，也要去凉台上释放干净了再进屋，绝不肯污染室内空气。最麻烦的是寒冬冷夜，睡梦中隐约觉着腹中微有异动，便要披衣赶往凉台。有时晚餐吃了薯类，一夜起身五六次，把自己折腾得睡意全无也绝不肯马虎放过。

　　从小就不爱去两个场所：一是理发店，二是公共厕所。这两个地方的共同特点就是空气不好。理发店里充斥着洗发水和发胶的味道，特别是烫头发的药水散发出强烈的化学气味最让人受不了。所以我理发都是速战速决，剃完就走，一分钟都不愿多呆。常见一些青年哥哥整昼逗留在发廊里，与发廊妹调口味，我觉得真是不可理喻。

　　头发难以自理，理发店不能不去。但毕竟此事不急切，地点也有得选择。更受不了的是公共厕所，因为人有三急，只能随遇而安。有一回赶火车，身上来了，明知火车站的公厕是最脏最臭的，还是只好一头扎了进去。里面的情况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四壁无窗，人多如堵。我草草小解完毕，冲出门就吐了。从此养成了习惯，出门之前先净身，出门之后少喝水。

　　我家住浏阳河北岸，隔墙有一个建筑工地，工地里做饭烧的是柴火。每到饭点，便见炊烟袅袅，空气中散发出柴火的特殊香气，令人心怡。有一晚，我突然闻到一股刺鼻的塑料味，打开窗户一看，原来是工地的烟囱里冒出的滚滚浓烟，北风一吹，全部刮到我们小区里来了。我立马叫上小区物管人员同去查看。原来是施工方为了就近处理，把建筑废料投入了炉灶。工头听明来意，颇不以为然，但他态度还算不错，信誓旦旦表示下不为例。但过了几日，便破例了，小区很快又被浓烟团团围绕。我打环保110的电话进行举报，但是接线员觉得这个事情太小了，建议我们自己协商解决。为了不给“有关部门”添麻烦，我只好再次深入工地交涉，那工头躲着不见人。这时，有热心且身手敏捷的小区业主爬上工棚屋顶，把烟囱堵了个严严实实。当富含化学物质的黑烟倒灌进工棚里，被熏得昏头涨脑的工头这才明白我们不是小题大做。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再也没有闻过工地的毒烟了。

　　相安无事地过了一个多月，妖雾再次降临。别的业主都已经习惯了，懒得折腾。但是我绝受不了一整晚睡在毒气中的感觉，展示出超乎常人的恒心与毅力，又去找施工方理论。来到了工地的锅炉房，我才发现那里冷火秋烟，并没有烧火。那这股毒烟是哪里来的呢？一位民工师傅告诉我，有一些捡破烂的经常到浏阳河边烧塑料，很可能是他们干的。于是我跑到河堤上查看，果然看到几个捡破烂的聚在一起烧电线钢缆之类的东西，黑烟滚滚热火朝天。他们连忙解释，这些铜缆铝线都是正规途径收来的，不是偷割盗剪。我质问为什么要到河边上来烧呢？回答说，河边上人少，没人管。我说，这些东西来历不明，以后你们再到这里烧的话，我就报警。他们闻言，赶紧收拾了东西溜了。我用一瓶矿泉水浇灭了残留的灰烬。

　　此后河边再也无人烧塑料了，工地上的烟囱也不再冒毒烟，我觉得自己为保护小区环境做了贡献，心里挺美的。但不料事情并未就此结束。某个冬夜，我发现整个浏阳河南岸的居民小区都笼罩在呛鼻的毒霾中。我强忍着悲愤，找遍了建筑工地，又巡查了南岸的河堤，依旧没有找到毒源。正当我打算偃旗息鼓之际，蓦地抬眼，望见北岸一片厂房象一头巨大的怪兽正吐出墨汁般的黑烟，在夜幕的掩映下冉冉升腾。

　　我颓然地坐在毒霾飘荡的河堤上，遥望着对岸，感觉自己像一只可怜的无法逃离的困兽。是的，为了争取一口无毒的空气（不敢奢望新鲜），我可以去跟工头理论，可以把烟囱堵死，可以跟拾荒者谈判，可以用矿泉水浇灭残火，但我真的无力越过这长长的浏阳河水，让那头奔腾的巨兽停止释放毒气。

　　或许，我唯一的办法就是回到家中闭紧房门，用自己的肺部过滤出一些干净的空气。或许，我应该改掉自己的空气质量敏感症。毕竟，不能适应污浊的空气也是一种病。

　　　　　　　　　　　　　　　　　　　　　　　南宫浩 写于雅雀湖 未晚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