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戒 · 授戒
每过一段时间,我就要读读汪曾祺的《受戒》。
故事里没有一个活得高尚的人,也没有一个活得卑贱的人。他们都是俗世中的人,有人性的残缺,也有人性的良善,但无论怎样,他们都活得真实而自在。
我一直崇尚一点:人应该活得高贵。但是在这样的社会里,这样活着真是太艰难,太累。
我经常看到的倒是人的卑贱,所以,这个世界似乎更让人感到一种绝望。
只有汪曾祺的《受戒》让我觉得这个世界还是很值得我去观察,体验,玩味,并冲他一笑的。
我笑的时候,眼睛是平视的,没有仰望,也没有俯看,所以我不会觉得累。
如果我的生活里,能够做小英子,我立刻褪去城市女性披着的一身华丽的伪装,穿上小英子的细白夏布上衣,黑洋纱的裤子,用龙须草编的细草鞋,去她住的小岛上踩荸荠,喂猪,养鸭子,赶集上店的,头发梳得滑溜溜的,衣服穿得格挣挣的,等明海,找明海,一起上荸荠庵里遛弯,闲聊,还剥着莲蓬,“咔哧咔哧”地嚼着新鲜水嫩的荸荠……
如果我的生活里,能够遇到三师父仁渡,极有可能,我要跟他一块儿私奔,绝对不在月黑风高的夜晚,而是在大白天,大摇大摆地,招摇过市地-----大奔,公开地奔。
但是,生活里没有等来明海,也没有遇到三师父。
我的沮丧和失望让我只好过一段时间就钻到这几页薄薄的但很清爽的世界里和明海小英子嬉闹一阵,也顺便再欣赏欣赏仁渡的放焰口杂耍,哪怕只是喘口气,也很痛快!
我很喜欢汪曾祺这位老先生,如果来世我们相遇,我一定会经常往他那里跑,看看他写的字,画的画,刻的闲章,手里端着冒着热气的香茶一杯,在他的书橱前走来走去的,得仔细瞧瞧他的那些藏书。还得请他继续给我说说明海小英子后来的幸福生活。
我喜欢和汪先生这样平和散淡的老头儿聊天,没有什么目的,也没有什么主题。我什么都不懂,瞪大眼睛仔细听着,一会儿觉得他讲的事情真是新奇,一会儿又让我觉得有点俗气,但都真实,而且,既没有好人,也没有坏人,所以听起来着迷。
这对于我们彼此来说,是受戒,也是授戒。
他和我的父亲同一年出生,比我父亲晚走一年。
他俩都在西南联大读过书,而且很可能在当年昆明校园里的那些破旧的小平房前不期而遇过,甚至在某节选修课堂里共同听过某个名家的宣讲,但只能算半个校友,因为我父亲后来是从川大毕业的。
为什么,以后再说。
如果换成我的父亲,他就讲不了这些,不是他不懂,而是他不给我讲,学理工的,比较严谨而理性,虽然他也是一个极散淡平和的老头儿,但是他的性情里有一种淡淡的忧郁气质,我认为,这是他还没有受戒同时也授戒的原因造成的。
人活着,当受戒,也当授戒。这样的人生才有价值和意义。汪曾祺先生做到了。
我期待自己的受戒和授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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