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给我布置的功课

    去年的九月，我因意外做了一次小手术，今年的九月又做了一次，而且两次手术的日子紧挨着——要不然怎么会有“多事之秋”这个词呢，八成是上帝专为我创造的！所以我将手术称做“上帝给我布置的功课”。

    左下腹部的疼痛已持续了四天，在医院的急诊室里，大夫神情严肃地警告我说立刻住院，当时我心里想：你不留我也不行啊！因为这是我从深夜三点出来投奔的第四家医院了——前三家人满为患，根本就没有床位。敢情生病这事也有人抢先一步呀！办完住院手续，我孤零零地坐在医生会议室里，等着那位上午出院的病人给我腾床位，结果一等就是两个小时，空腹血、尿检和其它常规项目都已查过了，那位女士还没走。虽然腹疼阵阵袭来，但我还是尽量放松心情望着窗外来来往往的医护人员和病人，这时的我突然才注意到外面的天蓝云淡，树绿风轻，为什么人总是在失去自由或健康之后才会发现这些平常景物的美好诱人呢？人啊，其实更多的时候就是个短视的可怜虫！渺小脆弱不堪一击可又常常妄自尊大！此时此刻，上帝在天庭中可能正笑眯眯地瞧着我吧！我想一定不能让他老人家看我的笑话。

    护士帮我做了术前的准备工作，我上了手术车，一个穿蓝衣戴蓝帽和口罩的小护士推着我穿过长长的走廊进电梯再过走廊进手术室，这仅仅不到三分钟的路程让我着实得享受了一把，我肯定得记一辈子。我躺在车上，看着雪白的房顶在我眼前不断滑过，突然获得了婴儿躺在妈妈的手推车里仰望着蓝天的那种惬意与舒适的体验——可惜我小的时候从没有享受过手推车的待遇，不光是我，可能连那个年代做父母的都没有见过精巧的婴儿手推车究竟是什么样子，这也算那个时代留给许多人的遗憾吧——这种感觉太好了，天是那么蓝那么高远，薄薄的云朵如棉絮般飘荡在天际，风儿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脸颊，阳光暖暖的披在我的身上，小蜜蜂嘤嘤嗡嗡，向我播报着远方雏菊花开的消息……等我睁眼的时候，已是护士让我上手术台了。可惜她搅扰了我的好梦。血压带给我缠在右臂上，测心跳和血氧饱和度的指套也带好，左手腕桡侧的静脉滞留针很艰难地被实习护士扎了进去，虽然很疼，但我还是微笑着向她说了声谢谢，看她的年纪和个头真赶不上我的学生大，可人家已经能为社会做服务性的工作了，难得！为什么不用笑容和感谢对她表示一下鼓励呢，哪个人不是从年轻走过来的呢！“心率71，血压100/70”小护士对一个方面大耳的中年男医生报着我的体征，我猜想那肯定是麻醉师吧。男医生对我说要从静脉里给注入些麻药，我说好的，可是我还未来得及侧头看他的功夫，顿觉天花板快速旋转开来，紧接着，心脏就象一列正常行驶着的火车突然被人紧紧地踩住闸门马上就要停止一样，那种难受的滋味真是无以言表，我挣扎喊了一声，顿时失去了一切意识。

    医生使劲拍着我的脸叫着我的名字，对我瓮声瓮气地说“别睡了，别睡了，你的手术做完了。”我真是悃得要命，听见有人叫我，我努力地睁一下眼，但在被吵醒的瞬间又沉沉睡去，浑然不知怎么回的病房。不知过了多久，我慢慢醒来，才真正意识到手术已做完。看着家人亲切的面容，仿佛有种依稀梦里两世为人的感觉。他们问我感觉怎样，我告诉他们，我获得了一次心脏病人突发死亡的宝贵体验，或者也可能是安乐死的体验。这种体验让我认识到了什么是死亡的幸福。如果一个人真是患心梗猝死，那真是一种福分——仅仅几秒种或是一两分钟就过去了，不能说一点儿也不痛苦，但这种痛苦要比躺在病床上挣扎着喘息不知幸福多少倍。倘若有人这样离世，那他的亲人一定不要太过悲伤，人初来世上，本不知自己经历了如何艰难的过程；离开时，也不经历太多太久的苦痛，那他的一生就可以说是很幸运的，而且他还把这种幸运播撒到了他的亲人那里——使得亲人免受日夜守护的辛劳，免受心急如焚而又无可奈何的精神煎熬。既然生死是每个生命的必然，寿命天为，人事有限，活着的人该为死者离开时的幸运而感到一种慰藉，而不应以泪水和痛哭来打搅他的这份永久的安眠！我想，倘若人人都能意识到这一点，病痛就会成为一种自然的事情，任何人都敢于直面，死亡也不再那么令人恐怖，人间也就少了许多生离死别令人心碎的哭嚎声，而多了一些宁静安然。在这样的环境下，在这样的心境下，人就会活得从容淡定，天年尽享，人人活到120岁就不再是什么梦想中的神话——

    不知上帝他老人家会给我的这份作业打多少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