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在网上看到10年前给白山杉大姐写的文章，被她放在博客上，标题是“朋友眼中的我”。旧闻重读，重拾穿越时光的一段值得珍藏的记忆，在这个刚刚下过今年第一场瑞雪的北京的午夜，我忽然神清气爽，睡意全无，点上一颗烟，任思绪回到那个寒冷而温暖的极地。有意思的是，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新婚才几个月，还没有来得及办婚礼。现在，我果然有了儿子，可爱和聪颖也一如文章中想象的那样。呵呵。

十 年 后 的 对 话

·聂晓阳·

1999年9月9日,如果全世界发生了 100件大事,那么〔雪龙〕号的抵达上海码头,一定是其中之一。

在这个一千多万人口的城市里,或者说,在这个十多亿人口的国家里,我们乘坐了两个多月的〔雪龙〕号的巨幅照片将成为报纸的头版新闻。我们的归来将成为很多人一边吃饭一边谈论的话题。事实上，很快，在各种各样的饭桌上,我们自己也将一遍遍讲述过去两个多月里的发生的一切。

 一个月后，一年后，十年后，我们依然会在某个场合,有意无意说起:当年中国首次去北极,我们如何如何。

 如果我们有机会聆听一次十年后的一场对话,那一定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假如我正在和妻儿一起在地球某个城市郊外的一片草地上散步,那一天恰好是2008年9月9日,儿子问：“山的那头是什么?”我会说是海。儿子接着问:“海的尽头是什么呢?”我想一想,说:“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冰雪,那是地球的北极。”这时候，我会想起今天，想起很多发生在〔雪龙〕号上的故事。

 儿子问:“北极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吗 ?”

 我会告诉他: “ 在北极，冰雪是粉红色的。”

 听到我的话,儿子一定会非常兴奋。这小家伙长了这么大,在梦里也从来没有见过粉红色的冰雪,可是,为了不误导孩子,我的妻子一定会纠正我的错误,指出冰雪绝对不可能是粉红色的。

 妻子会说:“当年你给我写信,说你在皑皑的北极,皑皑难道不是白色的意思吗?冰雪即使有别的颜色,也一定是黑色的,因为你的一篇报道里曾经提过‘北冰洋黑雪',粉红色却是绝对不可能的。”

 这时候我会得意地故作深沉,“冰雪为什么会是粉红色的呢 ?”我故意拖长了嗓音,拿腔拿调地说:“因为,这是白山杉说的。”

 “白山杉是谁?”听到这么一个美丽的名字,我的妻子一定不会不追问。

 我会回答说:“山杉,是十年前和我一起去北极的一位电视台女记者。”

 我的妻子于是不再追问,她一定会沉默。可是,憋了几分钟。我肯定会不打自招:“补充一句,山杉尽管很漂亮,可是当时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龄,是我们记者中的老大姐。人家第一次去南极的时候,我刚刚初中毕业,而你还正在念小学四年级呢。”

 妻子会立即恢复了神采,对白山杉的兴趣一定会超过对粉红色冰雪的兴趣,她会猜想:“这么说来,白山杉一定是个高大的,粗壮的,泼辣的女人了 ?”

 我摇头:“这些形容词,全部要反着来形容白大姐。她总是穿着朴素的衣服,但是却从来不允许自己的头发有一丝一毫的凌乱，她说话时从来不用大声,但是她想要说的话她一定不会憋在心里。”

 妻子问:“她为什么会去北极呢 ?”

 我说:“因为她己经去过了南极。”

“那么,她为什么要去南极呢?”

“因为那一年她四十岁了。”

 四十岁和去南极有什么关系呢？我解释说:“她是一个经历丰富的,聪明的四十岁的女人。在这个年龄,她渴望去一个洁净的,安静的地方 。”

  “眼不见为净,耳不闻为静。她为什么一定要去呢 ?”妻子反问。

  我说:“因为她祖籍在北京,工作在四川,北京人的清高和四川人的耿直,使她无法闭上眼睛,也没有办法耳根清净,她一定要到一个纯净的地方,不但用眼睛看,而且用照相机拍,不但用耳朵听,而且用心来领会。”

 妻子看着我,问:“怎么知道 ?”

 我一笑说:“因为我仔细看过她的摄影作品,她的每一幅用眼睛来发现和构思的摄影作品,都是她心灵的窗户。”

 这时儿子跑过来,拉着我的手,指着远方的落日,兴奋地大叫:“看,天边的云朵,也是粉红色的。”

 我对妻子说:“现在,你知道北极的冰雪为什么是粉红色的?”

 妻子忍不住笑出了声,看似复杂的问题一下子变得再简单不过,我也跟着笑起来。

 不过,我的脑海里仍然浮现出十年前的一个疑向：为什么我们一百二十多双眼睛,惟独白山杉的眼睛发现了---我们脚下的冰雪竟然是粉红色的?

                                     1999年9月9日凌晨于东海波涛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