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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10、每一朵花开,都是一个过节。

(2013-08-02 21:2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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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珮空归梅子

情感

分类: 独坐幽篁(偶尔装模作样)

《中学生》青春悦读2013.7-8合刊      写给少年的成长故事系列。

 

清和,朱律,是四季的轮换,亦是两个在花季遭遇变故的少男少女。他们相遇得轻描淡写,相处得一厢情愿,却不经意间,给了彼此一份扶持。谨以此文,向那些青春期的成长痛致意。

每一朵花开,都是一个过节

/空归

 

最早的花朵开放在河谷,是河流的嫡亲

她提着鲜艳的裙摆跃上枝条

是人群之中,最落落大方的一个女子

 

1

我叫苏清和,是美发师。今天,将参加“长安美发大赛”总决赛。入场前,只挽了一个髻,没有任何发饰,也没有一点妆。因为,我只是自己作品的陪衬。

摄像,灯光,美工,录音,解说,场记。试镜头时,他们有条不紊地各就各位。灯光下的我,除了素淡的肌肤和工衣一无所有。

娴熟地,我把模特头发精剪后分层倒梳,从右侧取一束分六股编,左侧叠加,一直到把全部头发都编织进去,然后将发尾弯入用卡子固定,插上饰品——一把洋槐花。在所有的选手中,这个发型显得如此静谧,就像远古森林中的一条河。它的轻跑就是诉说,它的清澈就是整个岁月中最耀眼的华服。

这个发型不是我最高的技艺,却是我对自己十八岁的致敬。

可是它最终夺得大奖。颁奖词说它是孔雀群里的天鹅。

天鹅?我心底一声叹息。一只丑小鸭要走多远才能变成天鹅?

在采访镜头前,除了感谢曾经的风雨,我还提到了几个人,其中一个叫朱律。

朱律,我从小镇历经艰辛来西安参加比赛,就是为了让你看到,我,终于可以做人群中,最落落大方的一个女子。可是,我不知道你在不在电视机前。

2

我们的小镇在山脚下,海拔一千二,车从城里的盘山公路下来要走一个多小时。它并不荒蛮落后,它只是被上天遗落在山里的孩子,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有自己的柴米油盐与花前月下。

只是这些都与十三岁的我无关。我家在镇里最败落的角落,左侧十米是垃圾堆,右侧十米是邻居的厕所。小朋友都不喜欢和我玩,说我带着臭味。可是我每天打水洗脸、洗手、洗一切可以够得到的地方。

她们唯一来找我的时候,是清晨。她们在门外喊:苏清和,苏清和,出来给我梳头。

“苏清和”是父母给我的唯一体面。这么美好的名字,我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得到的。后来,我在一本书上看到“清和”二字。这是日本对月份的别称。数了下,清和对照的是四月,而四月确实是我的出生月份。

听到小朋友的召唤,我会带着梳子、镜子出来。门口有个木墩,被我用砂纸打磨光滑。梳头时,我站着,她们坐在木墩上。

像是天生的灵巧,我无师自通地会梳各种辫子,三股的四股的,会扎各种马尾巴,朝天的卷起来的。而她们忙碌的母亲是没空替她们梳辫子的。

梳完后,她们会对着镜子左照右照。然后,她们拍拍裤子,走了。没有人说一声“苏清和,谢谢你”或者“苏清和,下午我们跳皮筋,你也来”。

我握着梳子和镜子,看着她们渐远的身影,听着一串银铃的笑声,偶尔还会听到一两句的“苏清和真臭”。

3

看澡堂的王婶总是恶声恶气。如果不是为了洗掉“苏清和真臭”五个字的烙印,我不会这么频繁地来这里,每次花一元。这是我攒了好久的零花钱。零花钱也不是经常有,爸爸只是在他打工回来的时候塞给我一卷脏兮兮的小额面钞。我不能等,就去捡垃圾堆上的瓶子和废纸去卖。

澡堂有一排蓬头,水锈从管子最低处爬到最高。墙是水泥的,被水蒸气熏得太久,就像存了一肚子委屈,即便没人来也会出点水来。

澡堂有十个隔间,不用多付钱就可以一人独占一个蓬头。我从来没进去过,它是凭牌使用。王婶拥有它的最高使用权,想给谁就给谁。

我再一次站到王婶面前,瑟缩着说:“婶,给我一个单间牌子。”

她眼角斜了我一眼,低头继续一针一针地挽毛衣,然后尖着嗓子说:“没有。小孩子用什么单间。”

我只好在一堆肚皮松弛的妇人中擦拭自己正抽芽的身子。总觉得众目睽睽,总觉得无比羞辱。

肥皂和洗头膏我都用得很仔细,不浪费一点一滴。那种清香让我沉醉,它时刻提醒我,我是干净的苏清和。

4

我被母亲劈头打了一鞋底。她指着我说,你这个败家崽,滚!而我,不过是从澡堂出来时,忘了那块用了一半的肥皂和只剩下一瓶底的洗头膏。等我仓皇找去时,王婶冷冷地告诉我,澡堂里什么也没有。

我在隐痛中活着。没有朋友,没有爱。也没有人知道我这种情绪。

小镇有片林子,我时常去坐坐,读几段书。书同样来自垃圾堆,被我用橡皮擦干净,包上书皮。最喜欢的一首诗叫《最早的花朵》,它说:

最早的花朵开放在河谷,是河流的嫡亲

她提着鲜艳的裙摆跃上枝条

是人群之中,最落落大方的一个女子

我在这首被磨损得看不清作者的诗中,想象着自己已长大,露着雪白的牙齿,留着乌黑的长发,提着裙子从河谷赤足走来,一步一步。所有人都因我的出现停下活动,时光凝滞。而不是如今这个需要日日洗刷“苏清河好臭”的瘦小姑娘。

此时,我所有的痛在那一鞋底下崩溃。以至于呜咽声很大很大,当然,我这样放心哭,是因为这里很少有人来。

可是我听到一声询问:“小姑娘,你哭什么?”

抬头,我噙着一包泪看到一个人。他坐在轮椅上,他牙齿在阳光下闪着光,他目光温和,他看上去不足二十岁,他不是小镇上的谁。

我一口气把这些想清楚,才含糊不清地问:“你是谁?”

他笑着说:“我是来救爱哭小姑娘的巫师。妈妈打了你吗,哭得这样震天地?”

被妈妈打就哭好幼稚,可是我怎能把最深的痛说给陌生人。我点了点头:“妈妈打。”

他接过我手里的书,惊异地打量了我一眼:“你喜欢这些诗吗?”

我说喜欢,就擦干泪站起来,把《最早的花朵》背诵给他。他笑得更厉害了:“可爱的苏清和。”我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名字?”他说:“书皮上有呢。”

我把他推回了小镇。他说他来这里亲戚家散散心,小镇空气真好,人也淳朴。

淳朴?我暗地“嗤”一声。

“常来玩,我叫朱律。”他进大门后对我招招手。我迅速离开,但记住了六个字“可爱的苏清和”,这是和“苏清和真臭”五个字截然不同的句子。

5

 我把“朱律”蘸水写在书桌上,一笔一划,充满好奇和未知的感情。后来,我知道了朱律是农历夏季的别称。那么,他肯定出生于盛夏。

我不敢公然找朱律,怕遇到的人说我臭,这会让我在他面前抬不起头。我想把最好的姿态呈现给朱律,不论是明媚还是羞涩,唯独不能有卑微。

我发现了一个地方,能看到朱律。是个被遗弃的平台,扔满了笤帚簸箕和鸡毛蒜皮。朱律上午在院子里晒太阳时,我可以爬上平台和他打手势。

当然,初始朱律并没发现这个暗号,他一直在闭目养神。我又学猫叫又学狗叫折腾了半天,最后,用弹弓把纸条打给了他。他被裹着小石子的纸条弹醒,抬头看我的方向。

我狂喜着对他又是比划又是口语:朱律,我在这里。

朱律对我做拉伸的手势,又指指自己鼻子。我明白了,他也想要个弹弓。

这是一天最美妙的时刻。我放学后爬上平台,对着等在院子里的朱律打一弹弓,他写好纸条,再打回我身边。他准头奇差,有时会打到我胸口,好疼好疼。他懊丧极了,让我躲开。

我不躲。我等待这呼啸而来的喜悦。

我写了苦恼。他答疑解难,有抚慰有建议,遇到钻牛角尖的问题,还要批评。这个男生,是我灰暗日子里一个明亮的靶子,受尽了我的射击,也给予了我光芒。

一个月后,我收到了升学通知书。是一所更偏远的学校,师资力量和环境我都不满意,更为肯定的是,那些喊“苏清和真臭”的小朋友也即将升入这所学校。这是我的噩梦。

我把这个沮丧用艳艳的红笔写到纸条上,打给朱律。他回复:你来,家里没有别人。

6

这是我第二次离他这么近。他拄着拐杖给我拿苹果,很吃力。我有点心酸。上天真是不公,他这么温文有礼,却不能行动自如。

他低头削苹果。我拿起他摊开的稿纸,上面写着:

我不能总是这样独自坐着。或许

椅子厌倦了,盘算着尽快驱离

身体中的阴郁和沉重

在椅子上日积月累

真担心它有一天会将我掀翻在地

我也无法安抚地板上的浅坑

它的大小正好等于我内心塌陷的部分

无法修补,也不能随便喊疼

原来,他也有痛。也许,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痛,只是有的隐藏起来,有的发泄出来。有的人痛给自己看,有的人通过把别人弄痛,来释放自己的痛。

可是,他竟然会写诗?但若不是他,谁又能有这么痛彻心扉的感受?

朱律递给我苹果,说:“你看,朱律哥哥也有难过,不过,写出来好受多了。”他给我讲了多年前的那个夏季,每天傍晚在小巷边空地打篮球,弹跳,投篮。夕阳里湿漉漉的球衣和头发。直到一辆醉酒的车撞向他。

“世界都塌陷了。”他笑吟吟地说出这句,语气和语义完全不搭。

我“咔嚓”咬下一口苹果,脆生生地咀嚼着他涅的苦楚。

“好在,我又活了过来,还能把爱哭的小姑娘解救出来。”他的轻描淡写,衬托出一种血淋淋爬出深渊的落寞。

他说,谢谢你苏清和,带给我快乐。

哦?我一缩脖子,该是我谢你呀。

他说,快乐是自己找的,快乐也是相互给予的,快乐唯独不能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

至于我面临的升学问题,他说,城里一所重点中学有自主招生名额,会在开学前进行一场破格选拔考试。这是场公平的竞争,非常严谨。它对学生属地、家世等一切附属因素无视,它只有一个录取条件:你足够优秀。

7

我不顾母亲的阻挠,打听到了自主招生的时间和地点,把卖废品攒的钱全部装上,还带了两个冷馒头路上吃。我要背水一战。

考场上乌压压都是不肯服输的孩子,他们有统一的表情,凌冽,坚毅。但录取结果是残酷的,二百人里录取了二十人。我是第十九名。

放榜那天,面对那片红艳艳,我泪流满面。我终于不会再听到有人对我喊“苏清和真臭”。而且,我隐隐有个梦,想变得和朱律一样,谦和,有知识,善良,有担待。这所学校,就是新的起点。

八个人的宿舍,已经让我很满意了。女孩子们看起来都那么神采飞扬,我尽力让自己和她们一样。

因为渴望友情,我每天打八个人的热水。暖水瓶很沉,要跑三四趟。但依然无法融入进去,也许是我离开一颗寻常心太久,也许是外界曾经的粗暴让我变得敏感多疑。

郁郁寡欢地走在校园里。身边的少男少女夹着书,端着饭盆,兴匆匆地来和去。我像笼子里的困兽,躲开了肮脏,却躲不开孤独。

我给已经回西安的朱律写信,诉说着失望。然后是漫长的等待,每天去收发室检查有没有回信。怀念用弹弓的日子,那种迫不及待和欢欣雀跃仿佛就在眼前。

朱律来信,说要学会适应一些社会规则。有挫折,才能锻练出抵抗挫折的能力。

8

初中生活在压抑中溜走。我和朱律保持着一月一次的通信规律。我给他讲同学的糗事,自己的情绪,琐琐碎碎绵延漫长。他给我讲他的城市。有兵马俑,它们列阵有序,沉默冰冷地站了二千多年。讲华清池,里面盛满了唐玄宗和杨玉环的“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因为朱律,十三朝古都对我有了很大的吸引力。虽然我们没再见面,但空气中萦绕着他的气味和笑容。我们一起分享快乐,一起沉浸疼痛。甚至我会不知不觉地与身边不存在的他对话,像痴了一样。

当收到第三十封信时,牛皮纸里还有一本书,和我在小树林里拿着的那本一模一样的书,只是更崭新。我疑惑地翻看,目光停留在一行字上——《最早的花朵》作者朱律。

朱律!我心陡地一跳,颤抖着双手往后翻,十五二十,不对,十七。在第十七页看到了朱律的名字,和那首诗。

最早的花朵开放在河谷,是河流的嫡亲

她提着鲜艳的裙摆跃上枝条

是人群之中,最落落大方的一个女子

朱律在信里说,“对,我就是写诗的朱律。那年,是你在小树林里的嚎啕大哭打断了我的饮泣。当汽车撞向我的时候,我十六岁,我在病床上捶打失去知觉的腿,觉得生不如死。我再不能打篮球,不能奔跑,以后也不能骑自行车带心爱的女孩子兜风。世界在我面前是灰暗。后来,我写了很多诗,被家人拿去投给报刊杂志,有一些落在陌生人的手里。也落在你手里。”

“可我还是无法从黑暗中解放出来,我想要的是健康。在我低谷的时候,来到了小镇。苏清和,有没有人告诉你,你是个开心果?你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浑若璞玉。”

这是我有生以来获得的最高的评价,我的心智瞬间盛开。

突然非常想见到他。

9

中考结束后,我迫不及待地想到那个有兵马俑和华清池的地方去看看,也想看看三年未见面的朱律,私心里也想把已有少女雏形的自己给他看。

这份成长中不足为外人道的喜悦,有谁知?我给父亲留了纸条,说要到西安去看朱律。

手心攥着一个被汗水浸湿的纸条,我来到了西安。倒了一路车,卡车、公车、火车。省着花每一分钱,遇到免费开水就灌到自带的水壶里,饿了啃冷馒头。脸乌七八糟,衣服灰尘扑扑,尽量的不起眼,尽量的跟着大群人流走。餐风露宿的苦头在我来说不算什么,因为我心头只有一个旋律:

我是那上京应考而不读书的书生

来长安是为求看你的倒影

纸条是三年前朱律回去时,留下的电话号码。字迹已经模糊,但那几个阿拉伯数字早烂熟在心。在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里,我无数次的掏出它。它是一座空中楼阁,朱律在里面。

公用电话亭,我拨通了朱律的号码。我脸颊发烫,心提到了嗓子眼里。

话筒里传来一个年轻女性的疑问:“你好,请问找谁?”

我干咽着,结结巴巴地问:“请问朱律在吗?”

很快,朱律的声音传了过来,我对着话筒几欲哽咽:“是我,是我,我是苏清和,我在西安,我想请你看电影。”

这是多么老套的一个约会,我又是笑又是感慨。我听得出朱律的惊喜和担忧,他一叠声地问我现在在哪条街,晚上住哪儿?他还是这么关心我,我放心了。甜蜜地挂掉电话,没有回答他。我不想让他为我担心。再说,看一眼他,我就要回去了,路费也留够了呢。

10

找了个很小但还不算僻静的旅馆,打水把自己洗漱干净,高高地梳起花苞头,换上白底蓝花连衣裙。十六岁的花季,年轻就是最好的底子。只是,在对着镜子转身的一刹那,我理解了朱律十六岁时的泼天大恸——青春的夭折。

我要给他最好的陪伴,请他等我。

朱律在等我。

远远就看到一把轮椅。在电影院庞大花哨的宣传版面下,它是如此的弱不禁风。我要保护你,就像你当年保护我的敏感和痛一样。我对着轮椅奔去,带着怜惜。

近了,近了。朱律回头看到了我,露出了笑容。

一声清脆的“朱律,是这种冰激凌吗”打断了我和朱律的久别重逢。我停步。

一个留着小卷发的年轻女子举着三个甜筒站在我们中间。朱律对她点头,眼神温柔。

笑脸凝固,我愣在当地。

朱律对我招手,示意年轻女子:“来,认识一下,这是陶冉姐姐,这是苏清和妹妹。”

青年女子递给我一个甜筒:“原来你就是苏清和呀,真好看,你朱律哥哥回西安经常提到你,你的信还是我负责取的呢。”

我们的信原来都是经过她的手。我有点不开心,属于我们的秘密怎好让别人知道?我也隐隐猜出了他们的关系。

我接过甜筒,说:“谢谢陶冉姐姐。我来看朱律哥哥是突然的决定,打扰你们了。朱律哥哥……”

叫第二声的时候,嗓子更加干涩,攒了三年的话也咽了回去。原来,原来,朱律已有了陶冉姐姐。那么,那么,我该怎么办。我计划好了来去和结局,却没想到故事还会有峰回路转。

我扭头就跑。身后是朱律和陶冉焦急的喊声:“清和,清和,你去哪里,别乱跑,车,车……”

11

这是一个被我一厢情愿吹起来的泡泡,在阳光下,五彩斑斓,可是它经不住手指轻轻的一戳。

我满城乱转,脑子乱糟糟的。这个从天而降的打击,打乱了我所有的计划。原想看一眼朱律就走。现在看了,却……唉。

站在兵马俑和华清池前。它们充满了历史的颓败,没有雕栏画柱,也没有金碧辉煌。梦索魂牵了三年,到今日方知,现实和理想的差距。也许,一个地方的魅力,是和这个地方是否有你牵挂的人有关吧。

灰溜溜地在小旅馆呆坐到天亮。心里反反复复地念:朱律、苏清和、西安、兵马俑、华清池。

出门找零工。这个城市是刻在我骨子里的梦,纵然破了,碎渣还在,我得拣一拣,看一看。有个小复印部正缺人手,虽然钱少活多,但是好歹稳住了吃饭问题。

初中的电脑课没白上。疯狂打了一天字,眼睛布满了红血丝。键盘停下的刹那,朱律的笑容又出现在眼前,他会不会担心我?会不会到处找我?

傍晚,我拨通了号码。电话“滴”了三声就被接通,我不作声,只是听那一声声的焦急“喂,喂,是清和吗,是清和吗”,直到有客人问“这里能设计名片吗”,才从聆听中醒来,挂了电话。

随后的两个日日夜夜,我指尖飞舞,键盘“噼啪”作响。我不要给自己有思维的时间。

第四个早上,有人探头问:“这里有叫苏清和的姑娘吗?”

是陶冉。她一眼看到愣在电脑前的我,欢喜地扭头说:“朱律,我们终于找到她了!”

我不能呼吸,脊背僵硬。陶冉将朱律推了进来,朱律对我说:“清和。”

这一句,不要再多一个字,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防线彻底崩溃了。朱律,我该怎么办?

12

朱律和我单独谈了很久。谈我们的相识,他和我的通信。谈和陶冉的相识,和她一起对我苦恼的讨论和指导。我懂了,他一直拿我当心爱的小妹妹。我只是不想承认这个事实,可这就是事实,我得接受。朱律对我这么好,我原该祝福他们的。

朱律最后提到了我妈妈。说她见到我的留言后,立即跑到朱律的亲戚家求来朱律的电话,又跑去公共电话亭求人帮忙打,还沿路在车站找了好久。她那么体弱,文化低,爸爸又不在家,一口气做到这些,已是尽了十二分的力。

原来,妈妈还是爱我的,只是方式简单粗暴了些。还有爸爸,这么多年来,他独自在外打工,寄钱养活我,我却从不知他在打的什么工。

我还有爸爸妈妈,我却像猪油蒙了心,不管不顾跑这么远,若出了事,谁来照顾日渐老去的他们?我庆幸自己还醒来的不算晚。

升入重点高中后,我收敛了七情六欲,一心苦读,也减少了和朱律的通信。到底,我是大姑娘了,得有自己主见了,而且,我也不想再让陶冉知道自己的秘密。

我从西安回去时,顺路看了爸爸。打听到地址找去时,他正悬在十几层的楼面上。他是“蜘蛛人”。这是一种危险性很强的工作,主要擦大楼墙面。他告诉我,虽然他也害怕,但是想到可以多赚钱,可以给清和买好看的衣服交学费,就一直坚持了下来。

13

最爱我的爸爸,摔了下来。我听到消息后,发疯一样的赶到重症监护室。他被埋在一堆机器中。我泪如雨下,对着玻璃房里的爸爸喊:“不要走不要走!”

我被人抱在怀里哭昏过去。昏昏沉沉中,我被扶起来灌了粥,擦了脸擦了手。睁开眼,是澡堂的王婶。她见我醒来,抹了一把泪说:“可怜的娃,别怕,还有婶呢。”

我又在她怀里哭了起来——爸爸高位截瘫了。她扶着虚弱的我到澡堂,开了单间。

她轻轻地给我擦拭。我坐在凳子上,蓬头的水大力倾泻而下,冲洗着正经历着大变故的我。我再一次知道了命运的严苛。过去的被嘲笑、失恋,如今相比轻得像羽毛。

考虑了一星期,决心退学养家。我长大了,要把爸爸的责任担起来。对未来,我很焦虑,需要诉说。踌躇再三,把这个决定告诉了朱律,虽然好久不联系,此时此刻方知,他还深藏在心里。

他听到后,很是震惊,还自责腿不好不能立即来看我。

主意已定,我办了休学手续,用朱律寄来的钱进了一个美发培训班。我需要更多的钱替爸爸治病,养活妈妈和自己。我不能让这个家散了,别人的再多帮助也是杯水车薪。

我刻苦学习,从最基本的洗发、吹风、修剪,一直学到最时尚的漂染烫、晚装盘发、发型设计。一方面这是生活所迫,另一方面这也是我从小的爱好。

我对妈妈说,算是不幸中大幸,爸爸还活着,而我也有个发挥特长的机会。面对我的故作轻松,妈妈默默流泪。

爸爸,妈妈,我不会丢下你们不管,有女儿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等将来有一天,女儿可以轻松养家,就去成人大学进修,好不好?

爸爸妈妈摇头叹息。但命运还能自己把握,我已满足。我还要攒钱还给朱律。其实朱律的《最早的花朵》还有两句:

给你明亮的映照,黑夜里的恶梦终将化为灰烬

不必诅咒。每一朵花开都是一个过节

勇往直前中,每一个恶梦都将化为灰烬。我相信。

 

14

半年后,我在城里的美发店实习,第一天就遇到一个顾客。她兴冲冲地进门,一见是我,迟疑了一下,还是坐在我面前的椅子上。

这是当年喊“苏清和真臭”最响亮的童年伙伴。我有点酸楚,有点走神,一剪剪去了她的鬓角。我捂住了嘴。老板知道会扣钱的,也会辞退我!

童年伙伴对着镜子咧了咧嘴,挠挠头。我退后一步,客气地道歉:“对不起,我……”她打断我的话,说:“呀,这正是我想要的‘落花流水式’,苏清和,你真棒!”

她还是这么机灵,却给了我一个改正的机会。我微笑着看着她,她也微笑着看着我。往事结成的这朵疤开始修复,一层层,一片片。

我还记得朱律对我说“生命与爱,哪一样都是不可偿还的东西”。

谢谢朱律,谢谢王婶,谢谢童年的伙伴,谢谢所有给过我痛和快乐的人。在世事多面性的对撞下,我健康长大。不再敌视,不再偏激,所有的情绪,刚刚好,终成了人群中最落落大方的女子。

 

 

文中诗句经同意引用于温建生老师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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