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环珮空归

深度咳嗽，以至于脸色潮红。没什么毛病，错在总是凌晨从冰箱里将苹果、酸奶或者冰激凌掏出立即下肚。于是，夜色就笼罩在这沁人心脾的冰凉味道中。而仓皇的路灯下，行人寥寥。

安说，这属于自虐一种。怎么会，以我的姿色活到七老八十没什么问题，只要我愿意——红颜才薄命呢。不是美女又没什么特点指望奇装异服招摇世人注目的张爱玲就享年七十四岁。我亦有奇装异服的嗜好，非美女之条件等同。我该也有七十四罢，虽然我不愿意生命如此漫长。

李碧华曾说过张爱玲是鹤顶红。

这是极品之毒。惨烈而绝美。

张爱玲年少时在《霸王别姬》里写，四面楚歌起，虞姬将刀插入自己胸脯，凄然说“我比较喜欢那样的收梢”。霸王将她拥在怀里，满手都是血；霸王将头俯在她绝世容颜上，轻声说，别走，别走。当然，后面半截，是我想象的罢了。每个人都有想象细节的权利。

而她自己的“收梢”在一九九五年九月八日的洛杉矶公寓内。着赭红旗袍，身旁是放有遗嘱的黑皮包。躺在门前的一方地毯上。不知她准备去向何方。时值仲秋。一星期后被发现。

我无数次看到此类描写。没有一次觉得该恸哭。

彼时，她无儿无女无爱人。隐居良久的她告诉自己，一个人走，也罢了。那一刻，她华美长袍上的虱子们逃亡殆尽。干净而再不生动。

预知自己收梢的另一个情圣徐志摩，他会在大雨时跑出去等着看彩虹，他会写一封封爱龙长爱龙短的肉麻情书。他也会给自己安排了结局——宁肯堕机而亡。

他如愿了。

而他的红颜知己林徽因写了好几篇悼念文字。为文者和有为文的朋友者都有这般好，终生事迹可以被记载被流传被煽情被夸大。何况徐志摩还真有不少故事。他这情节虽没有张爱玲那般跌宕起伏，倒也纷乱繁杂可供评说。

他们俩的收梢不少人有过。孤独老死在公寓内的，飞机失事的，不少。只是生前都没他们俩折腾的这般活色生香而已。

我有点折腾。我朋友也有几个爱撰个小文的。我倒指望他们能留点残念，别将我疤痕胎记及私下谈资都历历记载以供人茶前饭后评弹。可文人都手痒，巴掌大的事还能搞成天大，修辞手法都又熟，谁敢保证他们不会“该出手时就出手”呢。

那么，还是强身健体，让自己也手痒至死，时刻准备着先出手写他们算了。这威胁的念头一起，我立即准备跑街道对面的药店买了止咳药去，也不拿面纸捂嘴装林黛玉了——咳成支气管的林妹妹可不好。

路过药店隔壁的“上海故事”披肩围巾专卖，看到华丽丽的各种披肩，还是咳嗽着止住了步。想起皮蛋姐多付的稿酬，何不买了这玩意儿。

但披上那件暗隐着金色流苏的，脑海里却立即是金戈铁马裹尸身……呸。

隐约觉得自己的收梢是在一个边远的小城镇，一间干燥的瓦房内，旁有“咕嘟咕嘟”炖红枣枸杞汤的炉子。火势忽明忽暗。静静的袖着手看火苗，然后倒地。

身上就该围着一件披肩。至于颜色质地，还没想好。

可是总该有个人在我身边吧。我又不是张爱玲，能有那般苍凉的心。我顶多是个厌倦了歌舞升平，最后想找个安生地界把自己打发了的俗人。

我一直缺少快乐。最后在我身边的该是个能让我快乐的人。林语堂的红牡丹历经了风度仪容佳生死契阔深的几种叛逆传统的情感纠纷，终于醒悟，愿意和一个拥有健康与简单思想的青皮小伙子生儿育女，了此一生。这是个能让她快乐的人。

但运气不好的话。属于我的这个快乐的人会不会正好在院子里嗑瓜子、喝茶、吃点心，或者干脆钻哪个旮旯角和一群老爷子下个象棋。

在他将脖子的筋憋成了乌青，想成为观棋不语的君子时，我已然倒地。那时，火苗尚旺盛。

结局还是一样。

我们也还是只能津津乐道细节，结局注定。

其实我想在他的怀里，安静的闭上眼睛，也说一句“我比较喜欢那样的收梢”。再睁眼，又是一个艳阳天。又是一个你在我在他也在的仲秋。

激烈的故事还是属于那些传奇人物吧。我们只是小人物。需要的是儿孙绕膝、寿终正寝，呼出最后一口气。

然后彻底收梢。散尽所有的胡思乱想。

 谨以此文向十三年前仲秋离去的张爱玲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