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月本：叶调元《汉口竹枝词》原文译文对照（自叙）

 

【原文】

汉口东带大江，南襟汉水，面临两郡，旁达五省，商贾麇至，百货山积，贸易之巨区也。

【译文】

汉口东面万里长江像一条阔大的腰带一样；汉口南面绵绵汉水像衣襟一般；正面对着四川、广东，旁边直达江苏、浙江、湖南、江西、安徽等地，各地的商人们像獐子一样一群群的集聚拢来，各种货物像山一样高高的堆放着——汉口是一个商业发达的大地方啊。

 

【原文】

夫逐末者多，则泉刀易聚；逸获者众，则风俗易隤。

富家大贾，拥巨资，享厚利，不知黜浮崇俭为天地惜物力，为地方端好尚，为子孙计久远；骄淫矜夸，惟日不足。中户平民，耳濡目染，始而羡慕，既而则效，以质朴为鄙陋，以奢侈为华美，习与性成，积重难返。

【译文】

汉口追逐财利者众多，所以钱币在这里很容易聚集；希望轻松收获者众多，所以风俗在这里很容易败坏。

富裕的商家大户，占有巨额的资产，享受丰厚的利润，完全不懂得罢黜浮华奢侈崇尚俭朴是在为天地自然后代子孙珍惜存留物力，为地方作出好的榜样让大家学习，为后世子孙的生存环境作长远的打算；他们狂妄奢华不可一世向世人炫耀财富，只觉得时间不够。

中产阶层的平民，每天在他们身边受到不可避免的影响，开始是羡慕仰望，接着就会仿效他们，把简朴节约当作是低档丑陋，把奢侈浪费当作是华贵美好，甚至养成了坏习惯，形成了坏习性，长久下去，很难再改变过来，返璞归真了。

 

【原文】

《传》曰：“沃土之民不材。”若汉口者，土不宜秫稻，不可谓沃；民不知耕织，不可谓材。频年水火，灾害并至。处斯地者，如春燕巢幕，幕撤则倾；如壁蜗吐涎，涎枯则槁。可恃乎，抑不可恃乎? 

【译文】

《春秋左传》说：“生活在肥沃土地上的百姓不会有什么能力。”像汉口这么个地方，土地不适宜种植糯稻，不可以称得上肥沃；市民不懂得耕种织布，不能称得上有才能。连年水灾火灾，各种灾害一起降临。生活在这个地方，就好像春天的燕子在帷幕上筑鸟巢，帷幕撤掉，鸟巢就倾毁了；就好比墙壁上的蜗牛吐涎，涎水全部吐尽，蜗牛也就死亡了。汉口这个繁华的地方，可以依靠，还是不可以依靠呢？

 

【原文】

仆自七龄游楚，越九载返里。己亥重游，隔二十余年，风气迥非昔比。暇日即所见闻，托诸嬉笑怒駡，以志丁鹤归来，城是人非之感。逮今十载，积而成帙。嗜痂者借抄日众，乌焉羊芋，辗转滋讹。友人怂恿付梓，爰芟十之二三，录以应命。詅痴之诮，知所难免。然子云有言：貌言，华也；情言，实也。词虽俚，情实倦焉。庶有当於“言者无罪、闻者足戒”之义乎?

【译文】

我从七岁起就都留在汉口，过了九年我才返回我的家乡。1839年重新又来到了汉口游学，时隔20多年，风俗气象完全与过去不相同。

在空暇的时间里，我把自己见到的听到的，以及自己的诸多感慨记录在诗歌文字之中，用来纪念自己多年以后又重返故地所产生的城市依旧人事全非的感慨。直到现在，又是十年，所累积的拙作，已经装订成册，像一本书一样。一些格外喜欢怪异品味的人借了去抄誊，抄写的人一天比一天多，结果出现错讹，把乌写作马的，把羊写作芋的，辗转下去，错谬一天比一天多。我的朋友看到这种情况，就鼓励我把这个册子交付印刷，于是删削了百分之二三十以后，我又重新整理了一遍，按照朋友的指点交付印刷了。对于本无才学，又喜欢自我夸耀的指责，我知道一定是避免不了的。但是杨雄有这样一句话：形式上看，是华美的；从情感上看，是非常朴实的。语句虽然通俗，感情抒发却是很实在的传授给他人。

我出版这本书的目的，可能与“批评别人没有过错；听到批评，无论有无，都应该引为鉴戒”的希望有点差不多吧。

 

【原文】

时道光三十年正月既望，姚江叶调元鼎三甫，识於漠皋孙氏枕流漱石之馆。

【译文】

现在是道光十三年正月十六，姚江人叶调元字鼎三，款识题印的是“漠皋孙氏枕流漱石之馆”

 

【原文】

凡例四则

    一、范氏《丛谈》之刻启秀於前，石君《竹枝》之吟联芳於後，自维东女，敢效西颦。然而鹤唳九霄，蝉鸣片叶，声即判夫高下，趣无分於浅深。画一样之葫芦，本非吾愿；享千金於敝帚，犹是人情。耻甚灾梨，心甘覆酱。

【译文】

我的这本书的体例有四点说明。

一、范锴的《汉口丛谈》一书出版在我的前头开启了对汉口历史变迁的民间记录，石的《竹枝》的吟咏在我的后头接续芬芳。我只是一个东施，哪里敢去仿效颦西施的美丽表情呢？但是，黄鹤高飞在九天之上鸣叫；秋蝉停歇在一片叶子上面也在聒噪，听声音就能马上分辨出高下优劣，可是情趣品尚就无法区分平庸高雅了。跟他们一样画一样的葫芦，这本来就不是我自己的意愿；在只有破旧扫帚的境况下希望有千金财富，这也是人之常情。对刻印出版无用的书籍，我是非常不屑的；而对于这本书可能并不被人重视无人理解，我心甘情愿，做好了思想准备。

 

【原文】

    二、录名《闻见》，备详封域山川；志号《虞衡》，下及虫鱼草木。是诗胪陈土俗，广集民风，既非空写性灵，何以偏多挂漏?良由济胜无具，游览夙惮其劳；消闲有书，坐忘久领其趣。既疎咨访，自隘覩闻。掌故无多，有愧都三京两。肤言不免，窃比白俗元轻。告我同心，鉴兹枵腹。

【译文】

二、如果我写的是纪实，取名《海国闻见录》，就会详细完备的描绘汉口地域的山川地理；如果我写的像地方志，取名《桂海虞衡志》，那书中就会多写昆虫鱼类和花卉树木。我书中的这些诗歌传布陈述的是地方民俗，广泛收集了民间风情。既然不是空洞的抒写艺术灵感，何必又非要多一些挂一漏万的焦虑呢？

我确实是因为不具备游览山川名胜的好身体条件，要去旅游却早就害怕承受那些劳顿；日常休闲，有书籍作伴，发愤忘食乐忘忧，领会读书的乐趣。

既然疏于到处咨询寻访，所以只被自己狭隘的目睹事实所局限。典故传说不多，在左思《三都赋》和张衡《两京赋》面前实在有愧。肤浅的见解肯定是有，自己私下认为自己的诗歌可以与白居易的平易通俗和元稹的诙谐讽喻相类同。

把这些大实话告诉认可我的朋友们，用以给那些饥渴难耐想读我的书的读者们做一面镜子。

 

【原文】

三、用戥称字，古人雅善择言；吹律定声，先哲尤严选韵。是诗半由触目，无暇捻髭，匪有积薪居上之心，适蹈买菜求多之弊。谚谣并列，功乏推敲；唇齿不分，韵多出入。嵇叔夜性情素懒，未求一字之师；郭功甫诗格已卑，全仗七分之读。行自惭耳，庶其谅之。

【译文】

三、用文章精审用字的标准掂量一下用字，那么古人正是最擅长选择用语的；按照校定乐声乐器的音律去界定声韵，那么先世的哲人尤其擅长严格选用韵字。

我的这些诗歌，大半都是写自己亲眼所见，没有时间细细推敲，不是要以数量多来凌驾于其他诗友之上，但是正好有买菜求便宜又好多添加一点的弊端。俗语民歌都在诗歌里，没有用推敲的功夫；唇音和齿音不会区分，平仄韵脚也多有出入。

嵇康性情上比较疏懒，从没有求取老师去请教斟酌用字；郭祥正诗歌格调低下，完全靠朗读的七分能力取胜。这次出书，自己是很惭愧的，希望大家原谅我。

 

【原文】

 四、笔端藏颖，古人比於剑锋；绮语荡情，名僧警以犁狱。援狐引鬼，《聊斋》实愤世之书；道贾说甄，《红楼》亦駡人之作。是诗直书所见，成竹胥无；愿闻其详，虚花弗绿。借文章之游戏，寓惩创於歌谣。半属婆心，岂徒作笑谈之柄；一经慧眼，还可当勤戒之文。

                                                                   鼎三载识

【译文】

四、笔端如果藏有锋芒，古人就把剑锋来作比喻；花言巧语如果迷惑他人情性，迦延尊者就会用犁狱之灾来警示你。拉出狐狸引出鬼神做角色，《聊斋志异》实在是一本针砭现实的小说；评论贾家描写甄家，《红楼梦》也是一本骂人的著作。

我的诗歌直接写自己的见闻，完全没有什么个人成见；愿意聆听你的意见和建议，空洞虚妄的情事我是不会记载的。我是借信笔涂鸦，随心随性，把我对于社会风习的一些不满寄寓在诗歌里。至少有一半是出自我善良的心愿，怎么只能作饭后谈资；如果能够被有见识的人看到，还可以充当警戒勤苦努力的文字。

 

                                                                       鼎三撰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