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7·28”,希望它属于唐山人民
10年前——1996年的7月,随着7月28日的渐渐临近,我有一种越来越强烈的愿望:我要去一趟唐山!我想看看这个还在少年时代就曾经深深震动我的城市,看看那里的人们如今生活得怎么样,看看那场旷世之灾在这座城市是否已经平复。虽然,我与这个城市没有任何关系,但是,我就是觉得,在这个日子里,我应该与那里的人们在一起。
1976年唐山大地震时,我还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我不敢夸耀自己“早熟”,但是,毫不夸张地说,当时在报纸上看到那些抗震救灾的报道,我每每有一种揪心的感觉。生平第一次,我对一个遥远的、我所不知道的地方的人们产生了一种牵挂。也就是从那时起,“唐山”,这个地名,在我的心中有了某种特殊的分量。
1986年上半年,作家钱钢的报告文学《唐山大地震》发表,通过这部作品,我了解到1976年那场灾难来临时,这个城市发生的许多悲欢离合、可歌可泣的故事。“唐山”这座城市,更让我有了一种无法说清楚的感情。然而1986年那个7月时,我还是个刚刚参加工作不久的年轻人,而且是在外地,各方面的条件所限,使我不可能赶赴唐山。但是,在那段日子里,我一直关注着媒体对唐山纪念活动的有关报道。
1996年时,我来到了北京,当时正在一家报社供职。进入7月,我的那种越来越强烈的愿望终于清晰:这个7月28日,我一定要去唐山,为这个城市做一点点什么(当然,也就是写下一点什么)。7月下旬,我正在山东临沂出差,我坚持提前结束在临沂的活动,于7月27日赶到了唐山。
让我感到失望的是,20年,这个本应属于唐山人自己的纪念日,却成了官方把持的日子。由于有大人物要来参加官事活动,唐山当局奉旨制定了许多限制老百姓的措施,一个多月前就开始层层布置,而且是以一种极其横蛮的姿态布置——不准这样,不准那样,必须这样,必须那样,等等等等,甚至连百姓的出行活动都规定了许多不准。所以,27日,在我接触到的唐山人中,大家谈论起这一切都十分气愤。不过,胳臂终究是拧不过大腿的。直到28日上午的官方活动结束,唐山人自己的民间纪念才算真正大规模进行。
28日下午,我得知:原石家庄育红学校(即地震遗孤学校)的同学次日上午要在唐山大钊公园聚会。于是,29日一早,我就冒雨赶到了大钊公园。那天,从一大早起就开始下雨,而且有一阵子,雨下得很大。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下雨的关系,当我赶到大钊公园时,除了我,居然再没有一家新闻媒体的人,而且一直到中午聚会结束,也再没有媒体的人过来。我成了当天聚会惟一一个在场的记者。不知是疏忽了,还是临时出了什么岔子,这些聚会者聚齐后,才发现居然没有准备照大合影的相机。我当场打电话跟接待我的唐山供电公司的同志联系,请他们带着相机赶过来,帮助这些聚会的同学照了合影。供电公司的同志接到电话二话没说,火速赶到聚会地点。我感到荣幸的是,自己唐山之行所期待的能够为这个城市做一点点什么的微薄愿望,确实做到了。
我看着那些育红学校的同学一拨一拨赶过来,围着他们如慈父般的老校长叙旧聊天,心里涌起许多难言的感慨。半年之后,在一篇很短的随笔里,我追述了自己当时的感受:“在这样的场合,面对那些躲过了那场劫难但却失去双亲的我的同龄人,不知为什么,我在下意识里总是有一丝羞愧和内疚:我仿佛感到,似乎是由于我们这些人‘多占了’,他们才没能够得到自己应有的幸福”。的的确确,当时,我就是有这样一种感慨。
时光荏苒,一恍又是10年过去了。这几天,我看到报刊电视和网络上,有关唐山的消息又开始多起来。于是想起上一个10年时,自己写的那篇应该是惟一的“现场速写”——《不变的深情》,又想起那些让我感动的面孔。
我衷心地祝福他们平安顺遂!
我更希望:这个“7·28”,愿它能够属于唐山人民。
附:不变的深情(新闻速写)
“孩子们,我们很想你们啊!我们非常想你们、非常想你们、非常想你们啊!”
头发花白的原石家庄育红学校老校长董玉国一声动情的呼唤,使在场的育红学校学生们一下子恍如回到了当年的时光。激动的情绪随着老校长的声声亲唤在传递升腾。置身于这感人的氛围中,记者也深感情不自抑。
7月29日上午,原石家庄育红学校的同学在唐山大钊公园聚会。这次聚会是由现在市残疾人联合会工作的翟丽和当年的大姐姐、专程由南京赶回唐山的王小敏等几位原大班同学召集的。原打算28日举行,但由于老校长作为唐山市委市政府特邀的贵宾,整个一天都有活动,所以推迟到29日举行。
老天大概是在为20年前的那些死难者表示祭悼,28日酝酿了整整一天的雨从29日一早就飘落下来了,淅淅沥沥,连绵不已,正像活着的人们对亡故的亲人不尽的思念。8点开始,育红学校的学生们陆陆续续冒着雨从四面八方赶往大钊公园西门。老校长8点刚过就赶到了,他一直处于激动之中,尤其是当几个女同学让自己的孩子叫他“姥爷”时,老人更是激动不已。
党育苗来了。一身戎装的姑娘一下车,看见这么多哥哥、姐姐、同学都已聚集在这里,眼眶里刷地涌出了盈盈泪光。当年还在襁褓之中的婴儿,如今已出落成英姿飒爽的女兵,此情此景令人百感交集。这20年中他们的心里有多少同龄人所不能体味的内容,积淀在每个人的心底啊!
董玉国校长告诉记者:“这些孩子在育红学校时,年龄都很小,那时在一起也还闹矛盾。但是现在回到唐山后关系都很好。我见到他们,真是打心眼里高兴啊!我今年71岁了,可以说见一次少一次了,但是,只要我还能动弹,有机会我就要来唐山。”董校长的确对每一个同学都非常熟悉,从性格到爱好,甚至个人习惯,都了如指掌。大多数学生他一眼就能叫出名字或当年的“外号”。你能体察到,这些孩子是深烙在他的灵魂之中的。
党育红也来了,党育新陪着她。同来的还有她的奥地利养母苏珊女士。育红的到来自然而然地引起了小小的震动——因为她来自遥远的异国他乡啊!许多当年抱过她的姐姐们都围过来,表达对这位远在异乡的手足妹妹的殷殷关切。可惜,由于离国时年龄太小了,党育红如今既不会说汉语,也听不懂中国话了,只能借助对外友协安排的一位翻译小姐,与人们对话。但是她的黄皮肤、黑头发令人感到那般亲近,所以总还是有人“本能地”询问她:“红红,你还记得我吗?”等到明白她听不懂时,大家心头都泛起难言的惆怅。20岁的党育红,这次唐山之行会在她的心灵世界留下什么内容呢?她能记住这片她血脉所依的地方吗?
当天,董玉国校长讲了很长一番话,讲话结束时,他再次动情了:“这些年我还有一桩心事,从你们离开石家庄起就一直记挂着:回到了唐山,尽管是自己的家乡,但到了逢年过节,你们见到别人都是一家人在一起,肯定会感到孤独,该怎么办呢?今天我见到你们绝大多数人都已经成家立业了,有了妻子儿女、丈夫孩子,也是热乎乎的一家人了,也有自己的天伦之乐了,逢年过节,你们不会再感到孤独了!所以我感到多年来的一块石头落地了!我放心了,非常放心、非常放心、非常放心!”
20年了,一切都在变化,当年育红学校的同学也不可能不变。但在7月29日那天,记者分明体察到,他们彼此之间由共同命运所带来的那份脉脉手足情,他们与当年呵护过他们的老校长、育红学校老师们结下的深深挚情,却绝然不会随时光的流逝而褪色。这深情将永远流淌在他们的血管里,在时间的层叠嬗递中,为他们的心灵注入一种别人所没有的质素。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