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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青年流放者》随感
“一个人若是生活得诚恳,他一定生活在一个遥远的地方”。我最初读到梭罗的这段话时,内心曾怦然一动;在阅读郭小东的长篇小说《青年流放者》时,书中的肖邦、麦灿辉、罗隆基又让我许多次联想起这段话。我认为,这段话正好包容和概括了肖邦们的生存情状。
毫无疑问,这不是一部太容易吞咽和消化的作品,由于其中承载了作者急欲吐诉的过多的人生意念而缺乏合理的剪裁,这部40余万字的作品节奏和调性都比较沉滞。这样一种节奏和调性与我们当下的生存方式是格格不入的,我们的心智早已被乱哄哄的、日益浮躁的生活所左右和吞噬,早已失却对自己生命内容进行回味和沉思的习性,面对这样一部回溯性的展示某种过时内容的作品,当然是难以下咽的。也许可以率直地说,对于那些二十岁刚出头的少男少女们,它更是不合时宜的,它所展示的内容肯定会让他们不知所云。
然而我依然想对这位作家表示敬意。我钦敬他数年来不改初衷、一往情深地把笔和心力投注到知青一代身上。我在此表达的不是对于某一个题材类型的肯定,我赞许的是一种生活态度。这位作家正像他的人物一样,在物欲喧嚣的狂澜中保持了一种诚恳的生活姿态。因为他深知:生活在别处。生活在遥远的地方。
而我毕竟对这样一种遥远的生活也心怀神往。所以我最终还是将自己融进了他的作品。我追随着作者的笔,注视着那些人物的沉浮和挣扎,打量着麦灿辉、肖邦们郁郁难欢的神情,体味着他们灵魂深处涌动的苦楚酸辛,突然对“流放”有了一种全新的感悟。
这一调整应该说是恰当的。因为就整个人生而言,唯有流放才是真实的,“流放”才是一个贯穿始终的内容。
最初的流放是从娩出母体的那一瞬间开始的。从生理学上讲,温暖的子宫是最适宜于胎儿生长的生存环境,然而,生命来到这个世界的最初宣示却必须以流放出母胎作为其开始。这一事件正好隐喻了人在这个尘世的流放宿命,这一宿命以一种古怪的悖论方式展示出来:因为被放逐,才获得生命;因为要获得生命,就必遭放逐。
耐人寻味的是,这最初的流放是由爱我们的人(母亲)施之于我们的。这就在另一个层次启示我们,流放是由内在于我们的力量来进行的。母亲实施“第一推动”,接下来的内在力量是谁?是我们自己。
因而,流放乃是人不得不领受的命数。那么,我们通常讲到的“人——生”岂不就是这种流放的过程?我们所标举的人生境界其底蕴原来就是对“流放质量”的一种界定和品评。在人的魂梦深处,这种流放冲动是如此强烈,你看,肖邦像听从冥冥之中的召唤一样流放自己,奔赴海南岛,在那里接受生活赐予他的幸与不幸,12年,他连母亲都没有探顾一眼;麦灿辉呢?他完全可以一百次地为自己那一次误枪伤人致死寻求开脱,而且为了那次误伤,他已经付出了高昂的代价:以全部青春年华去赎罪。但他出狱返城后干脆远离尘嚣,做一个守墓人,仍然更遥远地放逐自己。这种设计可能会被人视为虚假,但我深信,他们其实正是坚执了某种生活依据才作此选择。
那么人有没有希望从漫漫流放中被救渡出来呢?小说告诉我们,不能。翎的出现曾经为肖邦引入了一抹亮光,作为肖邦的新一种衬托,她代表着今天,代表着青春,代表着年轻一代对肖邦们的肯定;或许,也应该将她视为一种救渡性力量。然而,这一力量最终却被意外的变故所摧毁。我不太满意作者的这种安排,但我又隐约感到,这样的安排或许更合乎一种本质的真实。
在公众普遍地沦入一种庸碌琐屑的生存状态之时,肖邦们沉静坚毅的气度,是一种启示性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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