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徽州楹联（四）

七

        景观联，亦称风景名胜联。为风景名胜题写对联，始于晚唐五代，而盛于明、清。清代是景观联发展的鼎盛时期，有景必出对，有观必题联。题联者触景生情，与景对话，诉情于景，情景交融，通过楹联形式来寄托自己内心深层思想，抒发胸中不尽情怀。这些楹联读后，都能使人产生抒怀真切、回肠荡气、思古追贤、意境高远之感。

        如黟县六都石山挹秀桥敞轩联：“踞浙水上游，驷马高车过此定多题柱客；入桃源深处，渔夫樵父登临尽是问津人。”石山为黟三水汇聚处，历称之县邑水口。渐水：即渐江，今曰新安江。上联用典，《华阳国志》载西汉词赋家、四川成都人司马相如初西去长安，过升迁桥题柱曰：“不乘驷马高车，不过此桥。”这里写黟人出外谋生。黟县地灵人杰，走出家门者多为有才华、抱负之人。下联写外客进来，借用《桃花源记》中人物，称来黟县寻访之人如同陶渊明先生一样，定能找到桃花源般的理想境界。全联赞美黟县乃人文荟萃之地，世外桃源之处。

        徽州境内山脉蜿蜒，峰峦叠翠，溪河纵横，村落繁星。行走其间，满目青山绿水；置身其中，四处诗情画意。“清风明月本无价，近山远水皆有情”。徽州人居于斯，长于斯，对山水自然景观有着难以割舍的情感，这一切足以激发和展现文人墨客的神思和文才。特别是境内有着“天下第一奇山”之称的黄山和“江南第一名山”之称的齐云山，千百年来，历代文人墨客、显官巨贾，纷至沓来。他们慕名登山，以一睹黄山神奇“四绝”、齐云灵山秀水为人生一大快事。他们寄情于峰岩之上，泉涧之间，题撰了一副副楹联，为徽州大地留下了极为珍贵的文化遗产。如美术大师刘海粟撰题的咏黄山联：“海到尽处天是岸，山登绝顶我为峰。”刘海粟一生十上黄山。宏大浩瀚的群山、绝峰、险壑以及瞬息万变的烟雨晴岚给了他不尽灵感，使他不禁能发出“昔日黄山是我师，今日我是黄山友”之感慨，因此必能写出如此情景交融的联文。明代杰出的书画家、文学家唐寅咏齐云山联：“水声鸣昼夜，山色咏春秋。”上下联对仗工整，音韵和谐，山水、声色、日年对比鲜明；“鸣”、“咏”二字，意境全出。

        徽州风景名胜联，其内容大致分为两类。一类是单纯写景，寓情于景。即饱含情感地对景物进行坦诚的直接描述，点出所述风景绝妙之处，既使人一目了然，又使人感觉似乎情在联中。如徽州区唐模村檀干园镜亭联：“喜桃露春浓，荷云夏净，桂芬秋馥，梅雪冬妍，地僻历俱忘，四序且凭花事告；看紫霞西耸，飞布东横，天马南驰，灵金北倚，山深人不觉，全村同在画中居。”上联写春夏秋冬四季花事，下联写东西南北四周山情，从时空视角写出檀干园景致怡人，同时也似含浓浓情意于景致之中。

        另一类是在客观的描述中，寄寓主观的志趣与追求，即或触景生情，或借景抒情，或景中有情，从而达到情景交融，意境无穷。如清大学士、歙人曹振镛题“太白楼”联：“妙境当前，霁月光风皆学问；会心不远，花香鸟语尽文章。” 霁月光风：形容雨过天晴时万物明净的景象。也比喻人的胸襟开阔和品格高尚，也可指政治清明，社会风气好。会心不远：领悟大自然情趣，不必跋山涉水去远方寻求。花香鸟语：形容春天动人景象。曹振镛为官，历经乾嘉道三朝，深谙从政之道，“皆学问”、“尽文章”，是作者心迹对于眼前景物的自然表露。

八

        在徽州楹联中，庙宇楹联也占一定位置，无论从数量、内容、分布来看，都是不可忽视的重要部分。庙宇，通常是指供奉神佛或历史名人的处所，是组织宗教活动的场所，从而起到“祈福纳祥，消灾解厄、祈求平安、教忠教孝”之功能。

        中国有着悠久的宗教文化历史，徽州的庙宇文化也可追溯到隋唐以前。“最早见于记载的寺院的为东晋太兴二年（319年）所建的休宁万安南山庵”（《黄山市志》）。屯溪的龙山寺、歙县西干山的兴唐寺、小溪村的丛林寺、黟县宏村镇的梓路寺、祁门县闪里镇的西峰寺、休宁县南塘乡的仁王寺、县城的普满寺等也都建于公元800年左右。“至宋，敕建赐额的寺院愈来愈多，高僧辈出”（同上）。随着庙宇文化的的发展，民间宗教信仰的普遍存在，再借助徽州经济的逐日雄厚，明清时期徽州一府六县、境内名胜之处均有寺、院、庙、庵、堂。清道光《徽州府志》载，时府属六县共有书院庵堂435处。如今，仍遗存的寺、院、庙、庵、堂已毫无悬念地成为历史文化遗产，而原庙宇中镌有的大量楹联，其中不乏名人和书家的题撰或手笔，亦成为一笔宝贵文化财富。那些宣扬教义，点化处世，启迪人生的楹联艺术，不仅可资研究宗教文化和民间信仰，同时也是徽州文化博大精深、精彩纷呈的另一方面展示。如黟县古梓路寺联：“到此别为浮海客，于今谁是问津人。”上联典出《论语·公冶长》：“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下联典出《论语·微子》：“长沮、桀溺耦而耕，孔子过之，使子路问津焉。”儒释之道意，令人释然参悟。新梓路寺联：“城号黟州，徽韵独绝无梦处；寺名梓路，禅风稳在壁观时。”显然意在徽文化与禅文化辉映交融，表达了现代人之意识。

        徽州山川秀丽，风光旖旎，不少庙宇择建于名山胜地，而且祭祀的都是至高无上神佛仙道和千古流传的历史英杰，几乎每座庙宇都有其一定的文化渊源、神话传说、历史典故，因此一些庙宇楹联便从其地自然、人文景观入题，虽寥寥数字，却内涵丰富，耐人品读，有的甚至成为千古名联。同时，徽州文化具有强势的包容、吸附、融糅功能，而徽州庙宇文化中的儒、佛、道相互融合、相互影响的特点表现在徽州楹联中则是那种超越宗教界限的哲理意味和祈福祝愿的超然之风。如瀛洲镇汪村汪公大庙联：“应天命顺人心，义起歙州，数十城狂澜独挽；膺藩封歆庙祀，忠昭唐代，千百载浩气犹存。”庙祀徽州汪氏先祖、唐越国公汪华。祁门六都不老山龙兴观联：“不落名山，方竹尚存看鹤去；永幽古壑，清泉常涌愿龙归。”传说上古颛顼玄孙彭祖云游到该地, 见山清水秀，云封雾绕，便于此隐居修炼，活了800岁，故得名“不老山”。

        在徽州村落中，人们对于神灵的供奉远胜于宗教信仰。或者说，由于徽州氏族理念的主导，族众们供奉的神灵多带有家神、族神的意味，一般说来，他们看待土地（社公）、城隍、汪王、张王等神灵比佛道寺庙的供奉更为亲近。又或者说，乡民们供奉、祈祷神灵寺都带有即时实用，因此土地庙、关帝庙、药师庙、观音庙、龙王庙、五猖庙等庙宇在徽州建有多处，其楹联亦相应不少。如徽州区岩寺土地庙联：“土产无多，种一亩保收一亩；地方不大，有几家默佑几家。”屯溪上黎阳村关帝庙联：“圣德昭千古，想当年正直凌人，壮气振煌明大义；神恩被万家，欣此日黎民得所，讴歌高奏恰阳春。”绩溪县伏岭镇余家村药师庙联：“活人妙术千金重，济世灵丹万古传。”璜田乡胡埠口下泽村观音庙联：“下泽现慈云，四境黔黎齐蒙乐利；香山注法雨，万家士庶共沐恩波。”绩溪县城北门外龙王庙联：“超四海以为王，功能配地；迈群龙而立极，德可参天。”绩溪县瀛洲乡半茶村五猖庙联：“捍灾患占祯祥，群黎咸仰德；逐妖氛保安泰，众庶共沾庥。”黟县西递村社庙联：“粒我蒸民，三时不害；诞降嘉种，百谷用成。”等。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