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全世界只有一幅蒙娜丽莎,在法国巴黎卢浮宫博物馆。但是在巴黎乃至全球,却有无数张蒙娜丽莎的复制品。
你可能不敢相信,这些复制品中很大一部分都来自中国深圳的一个村子。这个名叫大芬的村子出品的高仿世界名画一度占全世界总量的 70% 。
村子里居住着数百位达芬奇、毕加索、莫奈和梵高这样的「世界级画家」。


一张莫奈的《干草堆》在纽约拍出了 8140 万美元的天价,第二天,大芬村就有了复制品。
在整个村子,艺术创作都遵循着相似的流程,如流水线一般。比如要画一幅简单的风景画, 好几个人排成一排,一个人在最前面调色,一个人画天空,一个人画山,一个人画树,另外一个人画房子,迅速又统一。

廉价的劳动力让艺术品复制行业在这里快速生根,全村有近万人以此谋生。而这一切都得从上世纪的一次机缘巧合说起。
1989 年,大芬村还是一个小渔村,一名叫黄江的香港画家带着其他 20 名艺术家来到大芬村。
「当时大芬村的生活成本很低,而且离香港很近。」黄江曾每个月卖给外国买家几十幅高仿名画,其中很多是美国和欧洲的买家。在了解到市场的潜力后,他开始向其他画家传授经营之道。
几年后,市场需求量大幅飙升。大芬村变得非常繁荣,黄江也因此致富。大批中国艺术院校的毕业生涌入大芬村,只用了短短几个月,大量的仿制名画便流向了世界各地。

在大芬村,多的是靠笔吃饭的人。若出了大芬村,仅仅靠这支笔,很多人或许连饭都吃不上。
从 1997 年开始,来自湖南邵阳的赵小勇临摹了超过 10 万幅梵高的作品,他也因此被称为「中国梵高」,但是他一开始甚至连梵高是谁都不知道。
「那几年,我几乎把梵高所有的作品都画过了。《鸢尾花》《向日葵》我都画了两万幅。现在,我画梵高的画从来不用草图,可以直接在画布上落笔。」
「订单最多的时候,我一天差不多可以画 10 幅梵高的画。」赵小勇说他最快 28 分钟就能画好一幅梵高的《向日葵》。

在纪录片《中国梵高》里,赵小勇的家被颜料、画纸和复制品充斥着,他和家人画画吃饭睡觉都在画室里。
画室只有 20 平方米左右,忙碌的时候一天要在这里工作 15 个小时甚至熬通宵。他们一家人都是梵高作品临摹专业户,他的妻子专画《星空》、《向日葵》,弟弟专画《咖啡厅》,小舅子专画《自画像》。
他们一家子像是整个大芬村的缩影:产业链流水线最底层的赝品创作者,却仰望着星空遥想着一位伟大画家的一生。

这部纪录片的获奖,让赵小勇「火」了起来,如今他的画,从过去的几百元,上涨到最贵时的一万多元。
从 2006 年到 2008 年,大芬村每年的出口额达到 12 亿元。但从 2008 年开始,画了十多年梵高作品的赵小勇突然发现,订单骤减 60% ,到了 2009 年,没有一个订单,「一下子感觉掉到了冰窖里」。
金融危机之后,外销油画交易额大幅下降,大芬油画村也和当年的北京 798 一样,订单剧减,租金飞涨,画廊纷纷关门。
如今的大芬村,画师和画廊都比鼎盛时减少了一半。靠临摹梵高的画,赵小勇已经没法过日子了,他开始转型做原创,「画师们必须走原创之路。这也是这部获奖电影对这个行业的启示。」
不同的东西有不同的归宿,大芬村的东西肯定是进不了美术馆的,找一副合适的放在家里客厅的机会还是比较大的。
大芬美术产业协会常务副会长虞升 2017 年 7 月对中国国家媒体的记者说:「我们的名声是一把双刃剑。大芬已变成廉价仿制品的代名词,就连住在深圳的艺术家们也看不起大芬。」
当我们今天讨论大芬村的时候,似乎它还只是一个低端的行画生产基地,从来就没有转型成功过。
以油画著名的大芬村,想要成为一个原创艺术的中心,首当其冲的就是对一大批以复制油画为生的画廊们进行改革。

正如豆瓣网友 @话终 说的:「梵高死后十年才成名,至今他的画作每天都被成千上万的仿制,临摹。成百上千不成名的画家靠他吃饭。想必生前穷困潦倒的梵高也是难以想象。真品只有一个,属于梵高的心境只有一个。哪怕你的笔触临摹再像也无济于事。」
然而,让人觉得讽刺的是,同样是模仿,大芬村画匠完成一幅作品,收入往往不过几百块。而近日被曝光的一位著名画家,大量抄袭一位比利时艺术家的作品,却卖出了比原作高 40 倍的价钱,不少作品的价格数以十万计。遭到原作者声讨时,这位画家也只是回应称,对方是对他「影响至深的一位艺术家」。都是「复制崇拜」,定价却有天壤之别。
当然,他们之间有一点是没有差别的。那就是是对效率的疯狂追逐。抄袭比原创在市场上更容易看到「效果」和获得「回报」。在「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的氛围中,要摒弃艺术创作时的「复制文化」,可能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画了一辈子梵高,赵小勇终于在 2014 年亲眼见到梵高的真迹,他在荷兰阿姆斯特丹梵高博物馆旁的纪念品专卖店里看到了自己的画,激动地冲了过去。
那一刻他的心情很复杂,因为一张大幅的高仿作品在欧洲可以卖到一千多欧元,但画工得到的往往只有 200 元人民币。
他只是个不断复制的画工,连画家都不算,别人对他的赞许也不是他画的有多好,而是你画得真像梵高的真迹。
恍惚间,他以为自己就是梵高,直至站在真迹前才发现,「我画的 10 万幅,比不上梵高的一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