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满江红》,
风流天下文。
谁念岳鹏举,
志在捣黄龙。
中国人有唐诗、宋词的说法,因为好诗都被唐人写尽了,宋人只好另辟蹊径。其实词在唐末五代已经盛行。生于唐宪宗元和七年(812)的温庭筠先生就是最早“倚声填词”的诗人。被唐宣宗喜爱的《菩萨蛮.·小山重叠金明灭》,就是鲍鹏山先生认为温庭筠流着一尺长的哈喇子偷看女人的词作。残唐几十年军阀厮杀,在中原地区先后出现了五个王朝,这就是《水浒》开篇所说的:朱李石刘郭,梁唐晋汉周,都来十五帝,播乱五十秋,是为五代。处于中国边陲的几个鸟人,一看中原群氓称王称帝,山高路远,也他娘的照瓢画壶,割据称帝起来,这就是历史上的十国。其中有里中人称“贼王八”,以屠牛盗驴为生的王建先生在四川建立前蜀。草莽出生的王建先生聪明一世,可是11个儿子中他却挑了最后一个继承他的皇位,原因仅仅是这位儿子长得奇异好看,当然还有他的母亲正受宠爱。这位儿子就是有名的王衍先生(字化源,本名王宗衍,和另一位字夷甫的西晋王朝宰相王衍先生不是一个人。后者是有名的清谈大家,虽然身为宰相,但发言玄远,不及世事。后被后赵大将石勒抓住,奴隶出身的石勒极端鄙视他,嫌污染刀锋,命人推倒土墙压死)。大约连年战乱,蜀地偏远,自感命运无常,王衍先生于是以帝王之尊,风流儒雅的做起了无行文人,日夜与左右狎客佞臣饮酒赋诗。为了增加气氛,仰或为了增加做诗的灵感,他发明了不少折腾女人的方法。他亲手把他喜欢的香艳歌词200首编为一册,取名《烟花集》。同居蜀地但已经是另一国后蜀的赵崇祚先生继承王衍先生的优良传统,再编一本《花间集》收录五代十国的靡靡之音,温庭筠先生是他们的榜样和鼻祖。中国文学史上著名的花间词派由此诞生。其中就有王衍先生一首有名的 《醉妆词》:
者边走,那边走,只是寻花柳。
那边走,者边走,莫厌金杯酒。
中国文学史上固然留下了香喷喷的一页,只可怜老无赖王建先生40年辛苦经营的三千里天府帝国在王衍先生7年的折腾后,在后唐军到来的7天之内土崩瓦解,全族被诛,他本人也身首异处,结束了他连裤子也提不起的28年荒唐岁月,留给后人的是酒后茶余的一段笑话,让我们回味无穷。
所以不像诗那样有光荣的历史,词的开始就是黄色歌曲。到了宋代,特别是苏轼把词的题材扩大,涌现了如辛弃疾的英雄史诗。三百年里,有无数的作品,好的当然也不少,例如苏轼的《中秋水调歌》,陆游的《卜算子.咏梅》,秦观的《鹊桥仙.纤云弄巧》,只不过好的比例不大而已,远不如词开始的时候南唐李后主的《虞美人.春华秋月》,李白的《菩萨蛮·平林漠漠烟如织》和《忆秦娥.箫声咽》文采过人。但有两个例外,一个是身为营妓的严蕊口占的《卜算子·不是爱风尘》,一是岳飞的《满江红.怒发冲冠》,后者实在是曹孟德在世,一扫宋人萎靡不振,实为一首英雄的悲歌。这当然不是偶然的。宋人以文治国,武将被猜忌,连西北边陲的一个莞尔小国西夏都打不过,割地赔款,最后连皇帝,后妃都保不住。南宋迁都临安后,河朔人民不堪金兵铁蹄,奋起反抗,由此成长起来的岳家军就是一个完全的例外。仅举一例:绍兴十年(1140年),岳飞部将杨再兴300骑在小商河同金军遭遇,杨再兴毫不畏惧,拼死大战,杀金军二千余人及金军将领万户撒八孛堇、千户一百人,因寡不敌众,中箭而死。金军得其尸体焚烧,得箭镞两升之多。可见岳飞治军即使古今名将,不过如此。岳飞本农家子弟,从小臂力过人,但他文武双全。公元1136年,岳飞第二次北伐,孤军深入,既无援军,又缺粮草,壮志未酬,就在镇守鄂州期间,32岁的岳飞写下了千古绝唱《满江红》: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1142年,39岁的岳飞被高宗赵构和宰相秦桧以“莫须有”的罪名杀害于“风波亭”。杀害岳飞,固然有偷安苟和的原因,但背后的个人原因却龌龊不堪。建炎三年(1129年)初,金军数千铁骑突然向扬州扑来,此时22岁的赵构正与妃子寻欢作乐,太监闯入寝宫汇报,赵构吓的瘫倒在地,从此阳痿不举,不能生育。当然他认为中医可以使他恢复,并不甘心。绍兴七年(1137年)秋,34岁的岳飞出于忠心,建议高宗赵构立储,这自然触怒了30岁的赵构。不过这也看出岳飞政治上的欠妥。不过阳痿对赵构来说是件好事,哥们从此修生养性,一口气回到81岁才翘了辫子。 岳飞的惨死,断送了国家的栋梁,只要是个中国人,读书读到“风波亭”,无不下泪。1954 年清明节前夕,毛主席在西湖刘庄,觉得西湖名人坟地太多,下令迁走许多,独留岳坟,说一句“岳武穆除外,青山有幸埋忠骨嘛“。当然,明王朝伟大的民族英雄于谦墓也在西湖边,“日月双悬于氏墓,乾坤半壁岳家祠”,成为西湖二景。
当然这首《满江红》写的太好了,有人因此怀疑不是主要是武将的岳飞所作。证据当然都有一定的道理。但是绝大部分人仍然认为非岳飞莫属,这包括宋史专家,写《岳飞传》的史界祭酒邓广铭先生。没有英雄经历的人要写英雄的绝唱并不容易。就像有人说毛主席《沁园春.雪》是胡乔木写的一样,胡乔木先生如果听到,在棺材里都会脸红。最近张艺谋导演的《满江红》,网络上到处说。不过自从当年花了60块大洋看了张艺谋的《英雄》后,再不会花钱看他的电影,比起一代名导谢晋先生来,张艺谋基本瞎扯。不看《芙蓉镇》你如何体会文革?不看张艺谋,节省的却是是时间和金钱。《满江红》为岳飞所作,最直接的证据来自一本族谱。1983年,浙江衢州江山县,发现了一本古籍《须江郎峰祝氏族谱》,族谱中记载了时年30岁的岳飞在1133年赠写给32岁,进士出身,与岳飞共同抗金的的大制参祝允哲的《满江红·与祝允哲述怀》词作,及祝氏的唱和之作《和岳元帅述怀》(题目自然是族谱后人所加)。其中,族谱中收录的《满江红》,与今版相重字数为39 字,意思基本一样:
岳飞《满江红·与祝允哲述怀》:
怒发冲冠,想当日、身亲行列。
实能是、南征北战,军声激烈。
百里山河归掌握,一统士卒捣巢穴。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励臣节。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驾长车,踏破金城门阙。
本欲饥餐胡虏肉,常怀渴饮匈奴血。
偕君行、依旧奠家邦,解郁结。
祝允哲《满江红·和岳元帅述怀》:
仗尔雄威,鼓劲气、震惊胡羯。
披金甲、鹰扬虎奋,耿忠炳节。
五国城中迎二帝,雁门关外捉金兀。
恨我生、手无缚鸡力,徒劳说。
伤往事,心难歇;念异日,情应竭。
握神矛,闯入贺兰山窟。
万世功名归河汉,半生心志付云月。
望将军、扫荡登金銮,朝天阙。
有人认为族谱伪造,可能性极小。岳飞后来的《满江红》被人怀疑远晚于族谱,并无必要。这首《满江红》显然是岳飞最早的版本,后来他不断修改,才最后变成今天我们看到的样子。
事实上,许多好的作品都是修改出来的。有一个典型的事例发生在毛主席身上。1930年,毛泽东、朱德率领红一军团由福建汀州(长汀)进军江西途中,37岁英姿勃发正值壮年的毛主席作《蝶恋花·从汀州向长沙》词:
六月红军征腐恶,
欲打南昌必走汀州过。
赣水那边红一角,
偏师借重黄公略。
十万工农齐会合,
席卷江西直捣湘和鄂。
国际悲歌歌一曲,
统治阶级余魄落。
原词本来没有题目。1963年,为编辑出版《毛泽东诗词》,毛主席加了题目《蝶恋花·从汀州向长沙》,并修改定稿为:
六月天兵征腐恶,
万丈长缨要把鲲鹏缚。
赣水那边红一角,
偏师借重黄公略。
百万工农齐踊跃,
席卷江西直捣湘和鄂。
国际悲歌歌一曲,
狂飙为我从天落。
从原词到定稿经过了33年。所以可能的情况只能是岳飞《满江红·与祝允哲述怀》是他最初赠给友人的作品,但他在战争中不断修改,最后成了现在的样子。事实上,岳武穆对《满江红》情有独钟,他还有一首《满江红.登黄鹤楼有感》,是岳飞32岁时,绍兴四年所作:
《满江红.登黄鹤楼有感》:
遥望中原,荒烟外,许多城郭。
想当年、花遮柳护,凤楼龙阁。
万岁山前珠翠绕,蓬壶殿里笙歌作。
到而今,铁骑满郊畿,风尘恶。
兵安在,膏锋锷。民安在,填沟壑。
叹江山如故,千村寥落。
何日请缨提锐旅,一鞭直渡清河洛。
却归来、再续汉阳游,骑黄鹤。
中华民族有如此的英雄人物,实在是值得骄傲。可惜下场如此,说明中国封建政治的龌龊与腐朽。
英雄割据虽已矣,文采风流今尚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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