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北溟鱼《长安客》

北溟鱼的作品是有趣味的。他笃定自己写的是通俗历史，但我读来，觉得是人物小传，亦像人物故事。读《长安客》，你不觉得是在读史，书拿在手中，不读完便不肯放下。可见他作品语言的活泼，细节的生动，情节的婉转。对史家来说，这是大“能”。其实，中国的历史并不是我们日常见到的那种板着面孔说事的。中国第一部编年体史书《左传》、第一部纪传体史书《史记》、第一部断代史《汉书》，叙述语言简洁、生动、细致，都有很强的故事性，读来像小说、像散文，历来是史家、诗家、文人学习的范本。近些年，一些通俗史书相继面世，开始引人关注的是《明朝那些事儿》，也算红极一时，改一时风气，为史的普及立下汗马功劳。但后来跟风的多了，难免鱼龙混杂，一些通俗史夹杂着演绎、夹杂着戏说，甚至恶搞，把好端端的通俗史搞得史不像史，戏不像戏，渐渐地失去了读者。

北溟鱼的《长安客》，是典型的纪传体历史。如不计后记，全书共8个章节，其中用了6个章节，写了8位最知名的唐代诗人在长安即当时的政治中心的际遇。王维、杜甫、李白、柳宗元、刘禹锡、白居易、元稹、李商隐，哪一位拎出来都是中国文学史上的重量级人物，他们的诗文也可说是普及最广、妇孺能吟。在人们的印象中，他们个个都是才华横溢、忧国忧民、正直不阿的才子。至少在我这个中文系毕业的人当年在学校获得的信息看来，无论仕途上达或不达，这些诗人都还有着超凡脱俗的风骨、卓然不群的人格。

但事实远比我们已经了解到的复杂得多。

自古以来，中国的知识分子都没有成为独立的社会力量。学而优则仕，学习的目的就是去做官，这是千年不变的价值观及价值观实现的路径。当然，做官的目的又有两层，一层是实现自身的价值——“学会文武艺,货卖帝王家”；另一层是匡时济世，为黎民谋福祉。两层目标一而二，二而一，既是“立功”，也是“立德”。因为传统教育始终直白地要求知识分子必须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己任，必须要“立德、立功、立言”，否则就上愧对君主，下愧对父母，就是失败的人生。

但是现实并不总是美好的。从孔夫子起，知识分子绝大多数都是空怀一腔热血而报国无门。既不能“兼济天下”，知识分子们只能“独善其身”了。当然，有看透世态炎凉的“独善其身”，如万世景仰的陶渊明，“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悠然见南山”那就是自然而然地了；但大多数是不甘，是郁闷，是愤愤然。《长安客》中的8位才子，只有王维，历经世人的不解甚至指责，历经心灵纠葛与挣扎，走上仕途的巅峰却已返朴归真，追随陶渊明而去了。其他几位，为了仕途，不得不软化傲骨，放下身段，有的把诗文当敲门砖，奔走于高官显贵之间，攀权附贵；有的违心地颂扬那些并无德行的权贵，媚态百出；有的为获得晋身机会，勾心斗角，出卖朋友……这是原本的人性，不会因为读的书多了而泯灭，只是萌发的时机适合不适合。这是人性的无奈，也是中国传统知识分子集体的无奈。

而北溟鱼正是把这无奈拿出来给我们看。

北溟鱼的《长安客》，给了我们8个矗立于大的社会背景下的、立体的、细节丰富的、有温度的凡人形象。

北溟鱼的创作有着自己的特点。

一是能够把主人公置于社会生活中，凸显出主人公身上的时代印记。《长安客》作传的 8位诗人，都生活于大唐由盛转衰的时代，北溟鱼开篇即用较大的篇幅，对安史之乱的缘由、安史之乱对政权中心的影响、对社会发展的走向的影响等等深入进行了探讨。正是在这样的大的场景下，8位诗人依次出场。诗人们生活的颠沛流离，权利角逐中的得意与失意，思想及人生态度的嬗变，都可以在安史之乱极其后期的社会背景中找到合理的注解。

二是运用合理的场景推理，把诗人的心路历程描摹的十分贴切。这完全是承继了《史记》的笔法，使得传记的主人公形象饱满立体，有血有肉，读来如身临其境。

       一班乐工簇拥着盛装的王维出现在公主面前时，见多

了流行的公主也收起了她倦倦无聊的表情：王维本就年轻，

又生得白而美，衣文锦绣，站在那里，挺拔且有风姿，正

是公主喜欢的那一类伶人。公主立刻转头问岐王：这是谁？

岐王说：是知音人。

       于是王维坐下，独奏他准备的新曲，声调哀切，满座

动容……

这只是我随手摘录的一段，有声有色有对话，仿佛流动的视频一般。作者虽未刻画王维的心情，但我能真实地感受到他内心急切、不安、委屈，“声调哀切”，春秋笔法。

三是语言生动活泼。作者驾驭语言的能力很强，虽用白话，但笔触洗炼；虽夹叙夹议，但不枝不蔓，逻辑性很强。这可能与作者哲学及法律专业的出身有关。

北溟鱼的《在深渊里仰望星空》已经放在书架上了。期待同样的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