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嫲是在上山采药时，山路滑才摔下了悬崖，尸体至今没找到。那年我九岁。

采药是为了爷爷，他的膝盖有病痛，艳阳天和阴雨天都是折磨，药只有山上有。

今年是我帮爷爷采药的第五个年头，他的膝盖依然没有好转，药草变成了止痛剂。于是爷爷一直不希望我上山采药，反正不见好转，不如忍忍痛就过去了。可我见不得他痛苦的模样，就好像阿嫲离去那天我的样子，我说我不怕的，阿嫲教会了我山语，我懂得怎么走山路。

这天大雨，和阿嫲走的那天一样，从天上倾盆而下的仿佛是一场祸乱。瓦屋被打得咣咣作响，我看到门前的桂花树被狂风撕下了所有的花瓣，在地上的积水里聚了又散，那种特殊的香气晕开得到处都是。我披上蓑衣和斗笠就要出门，爷爷已经在房内疼得忍不住哀嚎，药草已用完。

“阿香，不要去，雨大了，太危险了！”

打开木门，挡在后面的风雨强盗一般闯了进来，我差点被吹倒。我扶着斗笠对屋里说：“爷爷，不怕的，我懂山语。”

出门，肮脏的积水没过了我的脚踝，草鞋裸露的脚趾里夹了几朵桂花瓣。我没有逗留太久，那样爷爷会更不舍，就像我不舍阿嫲离开。

“雷声离树远，脚滑路靠捡”，我回忆了一些阿嫲的口诀。她还在的时候，有几个晴天曾带我一起上山来采过药。她带我走过几条路，每一条路有它的走法，而对应去处是几味爷爷需要的药草。阴沉的天空压在山上，从远处而来的雷声沉闷作响，在整个山野悠长回荡。我小的时候一直以为这是藏在山里的野兽的吼声。即便是如今，我的身体都为此产生了一阵寒颤。手一摸才发现，原来我的长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雨打湿。

靠着阿嫲教我的山语，我能读的懂这山里的凶险诡异。我避开了两个滑坡，和一次泥石滚落，走着这几条阿嫲曾经走的山路。山路就是大山的秘密，通往一个个岁月积淀下来的谜底。每次走，我都感觉路的尽头是阿嫲在等我，她长发飞扬下的脸还是一样微笑着，手里是湿哒哒沾着泥土的药草。她耐心地教我识别这几味药，让我闻一下这药的气味，这山里的气味，仿佛此刻山里就没有了野兽，爷爷没有了病痛，我望着阿嫲，看见了阳光。

一声惊天的响雷提醒我进山太久了，我赶紧摘下这朵红色的药草，放进蓑衣里的袋子，打算这就走。

雨依旧很大，雷声一次比一次响，震得人皮肤发麻。阿嫲说过，这是雷公离山里越来越近了，不可久待。我当下走得快了起来，草鞋溅起的泥巴像蚂蟥一样瘙痒我的腿。

突然，我前面的路尽数开裂崩塌，洪水像一条巨蟒肆意蠕动冲撞一切绿植和土地。我被吓呆了一瞬，接着四处寻找着别的山路，就在此时我发现了一条藏在一个大树洞下的小路。我走到洞口，借着昏暗的光线打量了里面——

穿着阿嫲衣服的一具干尸。再里面，是更多穿着和阿嫲一样的尸体、骷髅。
   
我终于明白，原来山语就是这些阿嫲们用生命换来的保命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