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
(2019-12-01 14:3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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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朱子集注:“文章,德之见乎外者,威仪文辞皆是也。”(文章是言词语句书籍,从现世来看,这里所指文章是孔子编修的《春秋》《诗经》等,以及他所教授的诗书礼乐,如还有文章,可能是书信、朝论之类。)
刘氏正义:史记孔子世家言“定公时,鲁自大夫以下皆僭离于正道,故孔子不仕,退而修诗书礼乐。弟子弥众,至自远方,莫不受业焉。”又云:“孔子之时,周室微而礼乐废,诗书缺。追迹三代之礼,序书传,观殷夏所损益,曰:‘后虽百世可知也。’以一文一质,周监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故书传礼记自孔氏。语鲁太师乐云云。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古者诗三千馀篇,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可施于礼义。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颂之音。礼乐自此可得而述,以备王道,成六艺。”又云:“孔子以诗书礼乐教,弟子盖三千焉。”据世家诸文,则夫子文章谓诗书礼乐也。古乐正崇四术以造士,春秋教以礼乐,冬夏教以诗书。至春秋时,其学寝废,夫子特修明之,而以之为教。故记夫子四教,首在于文。颜子亦言:“夫子博我以文。”群弟子所以得闻也。
刘宝楠所说甚是。以诗书礼乐为教,可得而闻。朱子说文章是德之见乎外者,如此的说法,我觉得见德于外,也从德中可见其性,性虽常隐于内,但也有显于仁德、显于外事之中。德之见乎外者,独不见性见于外者乎?既然朱子说威仪文辞中可见夫子之德,就不能在威仪文辞中见夫子之性吗?所以朱子所说的文章指德见于外者并不能排除性见于外者,则解释不通,依他解,我们也可自然推理得出,性也可得而闻,威仪文辞中也可见性。
“性”“天道”。我很好奇,通查全部《论语》只见两处有“性”,一处即在此章,一处是“性相近也,习相远也”;而言及“天道”则独此一处。论语是夫子之言,夫子果真未言性与天道;天道二字是子贡所说,此章之性也是子贡所说,而“性相近”为夫子所言,但仅此三字又怎么能让人明了性的内涵、真意?虽说及性却犹不可得其解,同于不可得闻。论语记载如此,则夫子平日之话而不在论语之中的,想必也极少说及,所以子贡有此感叹。古注对此很有兴趣,作了很多注解。我选取一些列在下面:
古文尚书:“满招损,谦受益,时乃天道。天道福善而祸淫。”易传:“天道亏盈而益谦。”何晏注:章,明也。文彩形质著见,可以耳目循。性者,人之所受以生也。天道者,元亨日新之道。深微,故不可得而闻也。邢昺疏:云“性者,人之所受以生也”者,《中庸》云:“天命之谓性。”注云:“天命,谓天所命生人者也。是谓性命。木神则仁,金神则义,火神则礼,水神则信,土神则知。《孝经说》曰:性者,生之质命,人所禀受度也。”言人感自然而生,有贤愚吉凶,或仁或义,若天之付命遣使之然,其实自然天性,故云:“性者,人之所受以生也。”云“天道者,元亨日新之道”者,案《易·乾卦》云:“乾,元亨利贞。”《文言》曰:“元者,善之长也。亨者,嘉之会也。利者,义之和也。贞者,事之干也。”谓天之体性,生养万物,善之大者,莫善施生,元为施生之宗,故言元者善之长也。嘉,美也。言天能通畅万物,使物嘉美而会聚,故云嘉之会也。“利者,义之和也”者,言天能利益庶物,使物各得其宜而和同也。“贞者,事之干”者,言天能以中正之气成就万物,使物皆得干济。此明天之德也。天本无心,岂造元亨利贞之德也?天本无心,岂造元亨利贞之名也?但圣人以人事之,谓此自然之功,为天之四德也。此但言元亨者,略言之也。天之为道,生生相续,新新不停,故曰日新也。以其自然而然,故谓之道。云“深微,故不可得而闻也”者,言人禀自然之性,及天之自然之道,皆不知所以然而然,是其理深微,故不可得而闻也。
李炳南先生《论语讲要》:孔子之学有本性,有天道,有人道。文章,即是六艺与修齐治平之学,此属人道,所谓人道敏政,诸弟子所共修,经常讲习,故可得而闻。至于性与天道,则深微难知,能知之者,颜子、曾子、子贡数人而已。且孔子教育注重人道,故罕言之,是以不可得而闻也。中庸、周易皆讲性与天道,然不得其人,则不能传。后儒必得佛学启发,又须不存成见,方知孔子之道无异于佛。
刘氏正义:世家又云“孔子晚而喜易,序彖、系、象、说卦、文言。读易,韦编三绝,曰:假我数年,若是,我于易则彬彬矣。”盖《易》藏太史氏,学者不可得见。故韩宣子适鲁,观书太史氏,始见周易。孔子五十学易,惟子夏、商瞿晚年弟子得传是学。然则子贡言性与天道不可得闻易是也。此说本之汪氏喜荀,略见所著且住庵文稿。
何邢注疏所解甚是。刘宝楠、汪喜荀认为“性于天道”之学皆在《易》经及夫子言传,既然夫子文章可以得闻,而易经也是文章,为何不可得闻呢?又说子夏、商瞿晚年弟子得传是学,可见还是有人得闻的,并非不可得闻的东西。若说子贡此时并未随夫子学习,所以不得闻,但花个一两天或十天半月专门向夫子学,或夫子为一些旧时弟子专门开一个易经讲座,加深这些弟子的学问,怎么不会呢?怎么会性与天道不得闻呢?
所以也有古人认为子贡不是说自己不得闻。如揅经室集:此子贡叹学者不能尽人而皆得闻之,非子贡亦不闻也。
因夫子言语简少,有古人认为可从道释家来理解儒家,其有相通之处。焦竑《笔乘》:性命之理,孔子罕言之,老子累言之,释氏则极言之。孔子罕言,待其人也。故曰,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然其微言不为少矣,第学者童习白纷,翻成玩狎,唐疏宋注,锢我聪明,以故鲜通其说者。内典之多,至于充栋,大抵皆了义之谈也。古人谓闇室之一灯,苦海之三老,截疑网之宝剑,抉盲眼之金鎞,故释氏之典一通,孔子之言立悟,无二理也。张商英曰:吾学佛,然后知儒。诚为笃论。又曰:孔孟之学,尽性至命之学也。顾其言简指微,未尽阐晰,释氏诸经所发明,皆其理也。苟能发明此理,为吾性命之指南,则释氏诸经即孔孟之义疏也,又何病焉?夫释氏之所疏,孔孟之精也。汉、宋诸儒之所疏,其糟粕也。今疏其糟粕则俎豆之,疏其精则斥之,其亦不通于理矣。
“言”。夫子言说、评说。夫子文章,都摆在那里,想读就可读,都可随时见闻;但夫子不写关于性与天道的文章,而只言,但也未必能得而闻之。是因性与天道所讲深微,所以不可得而闻之。夫子言及性与天道时,必是言与可闻者,否则与未见此道之人说也白说。所以子贡说性与天道不能像文章那样想要了解就可拿出书来,就可读可见可学。从“可得闻”“不可得闻”对比来看,也可知文章易见,性与天道不易见,是更难与教授和学习的东西。在我看来,其难不可言说,其妙亦是不可言说。现在人所说的价值观、人生观、世界观一类东西,其实,性与天道应该也是夫子的观念。
“夫子之言性与天道”,是夫子平时言,还是夫子之文章言及性与天道?
子贡是什么时候说这个话的呢?有一个论提出的观点很新颖,我录在后面。皇疏引太史叔明云:“文章者,六籍是也。性与天道如何注。以此言之,举是夫子死后,七十子之徒,追思曩日圣师平生之德音难可复值。六籍即有性与天道,但垂于世者可踪,故千载之下,可得而闻也。至于口说言吐,性与天道,蕴藉之深,止乎身者难继,故不可得而闻也。”
文章之中,是否有言及性与天道呢?又有一个论提出的观点很新颖,我也录在后面。《论语意原》:“性与天道至难言也。夫子寓之于文章之中,惟子贡能闻之。至孟子则谆谆然言性善言天道。夫子示人以其端,欲学者至于自得。孟子阐其秘以示人,欲天下皆可知也。”此论甚妙。非夫子未言,言于文章之中而人未能有悟而已,文章藏有深意而人不识而已。所以,虽然夫子文章可见,却未能见其深意,未能明了文章所言性与天道而已。虽然此论给我启发如此,但我却依然还是坚持原来“夫子不写关于性与天道的文章,而只言”的观点。因如果是有写入文章,则子贡在说此话时的表述不是这种语法,当然这是我的第六感觉,或子贡会说,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言及性与天道,不可悟得也。未成文章,是夫子不作;而有言,其言中藏着性与天道之学问。
想来想去,我最终把自己打败。我把观点改为:夫子文章之中有深意,性与天道自在其中(与弟子之言亦当算为文章)。夫子文章虽无“性”“天道”的字眼,但文章表达的内涵却是性与天道。
性与天道,孔子罕言之。孔子之语,意未尽,味无穷,合阴阳之理。阳者,语也;阴者,“不可得而闻也”,有之而未言明也。故得阳者则须明阴意。
天道,不是指天下之道,而是上天之道,天道不可测。天下之道,是指“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中的道,或是人道。
天道主人之外,天性主人之内。犹如义主外,仁主内。天道是顺自然而为,应自然变化。顺应自然则合天道运行。天道能与人为亲为善,亦是因为人能顺应天道;人之善,则是善与天道相合,善于顺应自然变化行事;有违天道则天怒人怨,何善之有?人与天道是相互为善的。人性与天道相参悟,则知天命所在。知天道者,自是知天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