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兰被身边人的说话声吵醒了，睁眼一看，一缕阳光已从车窗外照了进来，列车又离开了一个陌生的车站，刚刚上车的旅客，挤满了过道，操着本地口音，在大声地交谈，车厢里再度热闹了起来。

这是到哪了呢？前面又有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这回可快到了，再有一个小时就到本次列车的终点站了，刚才路过的是个县城，本次列车的最后一个大站。”

几句家乡话入耳，被异乡口音包围的米兰，感到格外亲切，她这才想起了和自己一路同行的三个年轻人，明白这一千多里路的行程，总算熬到地方了。

米兰站起身来，准备清理一下自己，下车就是入学报到了，怎么也得捣扯一下，差不多点,可脚下一绊，把她吓了一跳。

低头一看，原来是被套在脚脖上的网兜带子给绊住了。见是自己给自己下的套，想起先前的行为，不禁哑然失笑。悄悄地把脚抽出，找出一条毛巾，向车门处挤去。

车厢一端的水池早已干涸，不知道上一次出水是什么时候了，白色的陶瓷水池里里，躺着几个烟头和星星点点的烟灰，还没等米兰发问，列车员用浓重的本地口音先发话了，“洗什么洗？就上那点水，哪够这么多人祸祸的，眼瞅着到地方了，下车一起洗吧!”

几个抽烟的汉子也好奇地看着她，目光中带有一丝诧异，“挺干净的一个大姑娘，还洗什么脸啊？也不嫌麻烦。”米兰的目光淡定而坚决，心想“我和你们可不一样，我是要去上学读书的，坐了二十多个小时的火车，这张脸是非洗不可的。”

米兰冲出烟雾和目光的包围，继续向前挤去，她也奇怪，这快到终点了，人到多了起来。穿越几个车厢，总算找到了一个淌水的水龙头，滴滴答答的细流，也足以润湿她的新毛巾了，擦了擦眼睛，又擦了把脸，就算作洗漱了，比那猫洗脸好不了多少，但感觉好多了。

完成了仪式般的洗脸，米兰的眼睛也好用了，不远处一个古色古香的红木柜子，进入了她的视线。带有金色搭扣的翻盖柜子，应该有些年头了，但依旧散发着古朴的美，不但漂亮，而且实用。

米兰打量了那柜子一眼，以她会做衣服，会量尺寸的经验，估计出这柜子的长宽高，大约是1000*600*800，人家米兰这眼力，是以毫米为单位，翻译过来就是，长1米，宽0.6米，高0.8米，这柜子真是足够大了，把个座位之间的弹丸之地，塞得满满当当。

这个朱红色的柜子，之所以能够引起米兰的如此注意，是因为她之前就见过这类老物件。当时邻居刘婶子家里，就有这样的柜子，而且还是一对，据说那是刘婶子当年结婚时，娘家陪送的嫁妆。

当年只要去找她家四姑娘上学，就会和那个柜子打个照面，刘婶子还说等四结婚时，再陪送给她。小四才不要呢，她嫌那柜子太旧。

1956年出生的小四说，她妈1920年出生，1945年结婚，而且小四认为，家里的红柜子，很可能就是她姥姥当年的嫁妆，她姥姥传给了她妈，她妈又想再传给她，那怎么可能呢？

想想也是，现在都1978年了，小四家的那个柜子，少说也有三十多岁了，甚至会更多，别说小四今年也上学了，就是在家呆着，按小四的性格，到了她结婚那天，也是绝对不会要的。

米兰突发奇想，车厢里人这么多，莫不是有人结婚吧？可放眼望去，满车厢再没见到一点红色，她由此断定这红木柜子，和送亲没关。

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陪送的嫁妆，都是成双成对的，今天是星期三，不是城里人结婚的日子，现在正忙着备耕春耕，刚从乡下出来的米兰知道，农民的婚事都是在农闲时操办。

那眼前这红柜子将做何用？米兰很快看见了柜子的主人，这是一位清秀的女青年，两条齐肩小辫，梳得整整齐齐，一件崭新的草绿色男式上衣，一排棕色的圆钮扣，把她人包裹得严严实实。

 这种四个兜的男式上衣，曾是男女知青的标配，尤其是这时尚的军绿色，更是标配中的标配。半个裁缝的米兰，瞄了几眼，看得出这件高仿上衣，应该来自乡村“成衣铺”，她下乡的公社就有这么一个，裁缝活计不算太好，但可以解决百姓的穿衣问题。

最令米兰诧异的是她穿的鞋，那是一双白底黑布面的“懒汉鞋”。这种带松紧布的布鞋，到是男女老少皆宜，可在自己的老家，现在是无论如何也穿不出去的。她看看自己的双脚，一双高腰黑条绒的二棉鞋，也是老家这个月份男女青年的首选。米兰感叹，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啊。

一张同样清秀的脸庞，看着红木柜子说，“所有的东西都在这柜子里呢，到了地方，看缺啥少啥，姐再给你买。”梳小辫子的绿军装，轻声细语，认认真真地说道，“啥都不用买了，二姐都给我做被褥了，还有这件新衣服。”

“这应该是姐俩。”米兰暗自思忖，这是姐姐送妹妹了，无论她们是去干啥，她们那柜子可真好，米兰的内心充满了羡慕。

遗憾的是《入学通知书》明文规定，“因集体宿舍较小，不要携带体积较大的木箱。”这一条早已铭记在心，否则一定也做上这么一个，这对于会做木工活的哥哥来说，应该不成问题。（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