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读到“突破”二字，脑子里总会浮出张一米见方的硬纸板绷在面前。一头撞去，撞出个西瓜大小的窟窿，我的头便到了纸板那边。

　　一个白日焰焰的午后，我与丸子、元霸两个后生家坐在老菩提树下名叫“清凉石“的大石头上，切磋我刚从网上下载的一篇题为《对艺术的几个误解》的文章。

　　那石头又名“曼殊床”，因曼殊师利曾经坐在上面讲法。

　　我拿着文章正要开念，元霸先说了句：“不以为之而为。”

　　我没吭声，想接着读。

　　便听得丸子说：“对了，这里有处小错误——画家黄永玉就说，很多人不是文盲，却是美盲——原话是吴冠中说的。”

　　我索性不念了，把文章放在一边，道：“其实这篇文章我也只挑了两句看了看，其它的对我全无所谓。一句是：从来都是对表现形式的突破而不是对思想的突破。一句是：多样性还体现在表现手法的无限可能性。”

　　元霸说：“什么是术？”

　　我的脑子一时没转过来。

　　丸子说：“术就是艺术家。”

　　又说：“秦爷这两句我基本认同。只是操作起来太难了！”

我被元霸这一问带偏了思路，道：“术就是务实、管用，非哲理的手段。”

　　元霸问：“和本能有区别没？”

　　又问丸子：“艺术的术做何解？”

　　丸子答：“举个简单例子：儿童涂鸦——毕加索说他画了一辈子才做到像儿童涂鸦，就叫艺术。狭义上，就是技术。”

　　我被她问住了，赶紧借坡下驴：“丸子解说得很好，你得自己去品。”

　　她说：“不是。我的意思是，艺术这个词，不够用在秦爷表达的范畴。因为术一字是有训练的，有系统的，规划过了的，规训了的。所以，你首先要知道什么是美。但秦爷说的艺术，还要涵盖更宽泛的含义。用语言的边界性来讲，艺术其实还不够准确。或者用艺术的源头语种来表达会更容易理解。当然，我这是吹毛求疵。”

　　丸子接着元霸的质疑：“对，所以要分开说。”

　　元霸道：“术有匠气的可能。一旦能拆解，则艺术就失去了艺术性。可不可以这么理解……也不对，拆解过后的模仿者失去了艺术性。”

　　丸子说：“no，是失去了原创的艺术性。但是，就像天下文章一大抄，都讲究个来龙去脉，而绝对的原创，可以说不存在吧。”

　　我想把讨论引回预设的思路上去，道：“你说的其实就是刚才提到的表现手法，今天讨论的就是这方面的突破。”

　　元霸说：“秦爷说的突破是不是这个意思。思想变来变去无非那么些玩意。我们只管形式上的突破。”

　　丸子说：“对，突破形式，思想自然就有了。”

　　元霸说：“重复中毁灭，毁灭后重生。那得多难。这事就交给秦爷办吧，他都见山不是山了，要走自己的路了。”

　　丸子说：“太难了！能想到的别人早想到了，我是不行了。”

　　我一看火都烧到屁股上了，赶紧叫停：“我知道很难，我只是想试试而已。说起形式的突破，绘画上最典型的有印象派，卡夫卡可以算小说上的一种突破吧。我们没有突破的天赋，但可以一直走在尝试的路上。”

　　丸子摇头道：“反正很难，很难。”

　　元霸道：“上次看到有人说现在的央美还停留在早期的油画类，国外已经开始做材料美学这样的新方向了……”

　　彷佛弥赛亚显灵，远远走来个卖槟榔的，一路吆喝着“Binno～ Qingou！”

　　我顿时如蒙大赦，道：“今天就议到这里吧。我得嚼点儿槟榔提提神了。”

　　于是就散了。

我坐着，嚼着槟榔，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头，就像我自告奋勇地要担上形式突破的重任，却非我的本意。

想了很久方才找出其中的bug所在。

　　我从“曼殊床”上一跃而起，动若脱兔地朝山下奔去，想追上他俩把话讲清。

　　他们却已走得无影无踪了。

　　其实我刚才说的“一直想试试”的突破，指的是我正在突破的自家目前的老干体表达方式，这个是做得到的。

　　然则因我表达上的混乱，他两个听到的就成了我要敢天下先，实现一种比印象派、后现代主义更进一步的突破，就是个笑话了。

　　无奈他们已走得远了，听不到我的解释了。只得把心放得大了再大，宽慰自己说：“笑话就笑话吧，我能活到今天还没被人打死本就是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