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头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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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开止痛片,这种病没更好的办法。”医生同情地说。
厂医院是座孤零零的单面筒子楼,檐前是马路,楼后是道长满荒草的土岭。一楼几间房门大开的是门诊,尘土飞扬的马路上就能看见里面穿白大褂的医生,二楼是住院部。
从半山的厂房翻山越岭下到这里,我走了半个小时。
我站起来说:“那就不必了,止痛片没一点用。”
他说:“等等。我去看看那个中医在不,他会针灸。”
得上偏头痛已五六年了,这是种药石罔效的怪病。每年几次,少说一个月,甚至更久。疼得教人抓狂,寝食难安。厂里造得出国之重器的军用飞机,却对这种疼得教人六神无主的小病束手无策。
中医是个面色晦暗的中年人,没穿白大褂。他的诊室一样晦暗,不禁疑心是不是个自学成才的蒙古大夫。
他这里那里扎了十几根针,又用拇指在我眉间捋了几下,彷佛很有把握地问:“是不是好点儿了?”
我说是,出了门没走几步,又疼起来,比针灸前还疼。
两天后我又来医院,只是绝望中的一种下意识反应。
接诊的是个白净的眼科大夫,上海女人的身材,上海女人的面孔,几粒淡淡的雀斑。再听说话,果然是上海人。检查后照例开了止疼片和维生素B12。
正欲离去时她叫住我,说用普鲁卡因做个封闭也许有效,不知我愿不愿试试。
想都没想我就同意了。她取了药水、注射器,敲开安瓿,把药水抽进针管。
这才想起问封闭是怎么回事。她说从眉尖一端扎入,顺眉毛一直朝里扎,完后一边退针一边推药,让眼眶的神经浸润在药水里。
听完登时大骇,本来已疼得够呛,若像上回针灸那样无效甚至更糟,就又被人拿我练了回手。
我说:“我先上个厕所。”
她像看透了我的心思,微笑着点点头说:“快一点啊,我举着注射器呢。”
刚出门我就一溜烟跑了,心想往后决不再痴心妄想谁能给我治好。
两天后再去门诊,遇上的又是她。
她说:“怕打针的来了。”
我想说不是怕打针,是怀疑她的医术,倒也没说。
另一个大夫问怎么回事。
她说:“上回药都抽好了,等了半天不见他人,才知道逃走了,白白浪费了一针药。我还当你再不来了,怎么,想通了?”
我红着脸说:“不是逃,是临时遇上个人,说完话忘了。”
她说:“好吧好吧,这回别跑就成。”
我深知此情此境,什么不说最好。
细细的手指软软的,凉凉的,在我眉上轻盈擦过,正等着那一下扎入的刺痛,她说好了。
我有些意外,摇摇头,那里已变得木木的,但确实不大疼了。
她把注射器放回腰子盘里,笑着问:“是不是又过了人生一关?”
我觉得很不好意思,说:“真的不怎么疼了。”
出门后我仔细感觉,疼痛仍在不断稀释,像化成了轻烟一点点飘散,十几分钟后全不疼了,直到现在再没犯过。
我曾把这个疗法力荐给遇到的每一个偏头痛患者,无一采纳。那就活该疼着吧,反正我尽心了。
此后几年里几乎没去过医院,恢复高考又离开了那里,便再没见过她。不知她是否也离开山区回上海了。